我走在陽光滿溢的藍天下聽炮竹聲連天,靜看這個世界重生,亦在白日想著你的微笑……
海馬哥
海馬哥每夜側臥我身旁,每每我在夜幕中看見海馬哥上彎的嘴角,再壞的心情也隨之如風飄散。
你有著長長的睫毛,終年不打烊的陽光微笑,和幸福的大肚腩。我總是抱著你入眠,磨磨蹭蹭,如夢如囈,你的額上有我的髮,你的鼻上有我的口水,你的身上有我的味道,夜晚你總是不忘環住一整日疲累的我,溫我的被,暖我的身,哄我的心。
長途旅行回來,總愛先抱抱你,捏捏你的臉頰,問你是否思念我?問你沒有我擁抱的夜裡是否仍能安穩入睡?還是鎮夜聽著窗外虎虎的風聲,默數心裡層層堆積的寂寞?常常,夜裡翻身,怕扭擠了你,無論睡意深淺,努力為彼此調整一個最適宜的睡眠姿勢。你習慣睡我右手邊,而我喜歡身向右側而眠,恰與你相擁;然而偶爾想向左而寐,卻不捨得與你交換床位,因為左方無牆,怕你一不小心就掉落床下,我心疼。
年節時我返鄉,與你分別一周,除了返鄉的首日因為過於疲累而隨即睡著外,每晚都不習慣床邊無你的陪伴。家鄉的床是雙人床,配有一席厚暖雙人被,尚有兩個枕頭,接下來的假期,每晚望著床,我感到無端寂寞。雙人床就該躺上兩個人吧!一人即使橫躺也是過於空蕩,心也空蕩,整暝踢來揮去,只聞沙沙空氣聲。
面對僅有一人的雙人床,我默默地將一枕頭擺中央,另一枕頭當抱枕,然而這夜枕卻愈擁愈空冷,超過攝氏二十度的南方深夜,我身無故顫寒,不斷拉緊彩色厚被,卻眠不知所。起身亮燈,厚被大片紅藍彩繪如鬼魅,如惡魔,侵蝕孤獨者的睏意──這厚被大概較適宜新婚夫妻吧,我心想。
我不在的日子,你都在想些甚麼?
我走在陽光滿溢的藍天下聽炮竹聲連天,靜看這個世界重生,亦在白日想著你的微笑,在夜晚懷念你的擁抱,如此思念便日益加深。忽忽一周復去,假期末尾時,我突然湧起一念─
─我可以安於寂寞,但我更希望你能告訴我,我不在的日子裡,你也很寂寞。一人的寂寞是生活的寂寞,兩人的寂寞便成相伴前進的勇氣。於是,年節結束了,我復回到與你共伴的小窩裡。你無泣無訴亦無怨,亦是微笑待我,我擁你像是前世情人般命定且堅定,整夜因重逢的喜悅而微微失眠,給你我溫暖的被,給你我淘氣的吻,給你我甜美的夢,共織有著完美結局的枕邊童話故事。一日眠了倏想起,今年正是馬年,我下意識望向床上的海馬哥──你這隻「海中之馬」恰在馬年前夕,自那暗不拉幾的貨物倉庫脫困,游至我的小房,給我冬末的溫暖,給我新年的幸運,成為我的床伴,成為我離家後的第一隻大玩偶。海馬哥,海馬哥,請帶我游出渾沌不明的思緒,請伴我數日數月的夜晚眠時,請聽我叨叨絮絮諸多的狗屁倒灶;海馬哥,直到有一天,夜晚我枕畔有了另一人,他的額上有我的髮,他的鼻上有我的口水,我擁他像是前世情人般命定且堅定時,海馬哥,我將以你待我那般溫柔待他。
另一種風情
小時候最期待的就是颱風假,好幾次放了假卻全城晴朗,即使穿著便服在學校裡無目的亂晃,也好過穿著制服巴巴等待鐘聲的日常。
記得國中某年秋天,颱風逼近,直到中午政府才公布午後全市停課。一向騎腳踏車上下學的我,那天恰好是由家人接送,自公布放假那刻起,穿堂人潮愈來愈多,一半是要準備回家的雀躍身影,一半是公用電話亭前等待連絡家長接送的焦急隊伍。排進了隊伍,好不容易換了我打電話,家裡電話卻怎樣也打不通,重撥了幾次,望著後頭長長的人龍,尷尬又無奈,只好走出隊伍,放棄撥話,像孤魂野鬼般混在一波又一波的人潮中,東晃晃西看看,向一個個即將離開學校的同學說再見。
這時,突然瞥見心儀那位男孩的媽媽走向我,問我怎麼不回家呢,我說家裡電話一直打不通(但此時我的心卻是撲通撲通撲通),她很熱情地邀我一起搭便車離開學校,我左顧右盼,心想,時間再晚大概整個學校都鬧空城了,躊躇了一下便上了車。短短的路程,緊張又彆扭,不知該說甚麼好。返家後,家人知曉了這件事,還趁我睡午覺時特地去電感謝,等我睡醒時已來不及阻止,困窘至極。
高中時也有一次中途放假的經驗。也是一年秋天,颱風威力強過於原先的預期,市府在中午緊急公布下午停班課,而那天恰好是學校段考。中午段考完,原本與好友約好要一起去雄中送飲料,但因風大雨強,兩人站在雄女穿堂呆愣久久,不知是否該成行。終於,兩人揹緊書包、拎好裙子,在風雨中衝出雄女校門口,於國軍英雄館前招來一輛計程車,長髮飛舞、渾身狼狽的滾上車。司機問,去哪?我們齊口說:雄中。司機回頭向我們投以一種不可置信的眼光,是啊,這天氣啊,我們心虛地低頭不再接話。
司機在建國路同愛街口放我們下車,我們撐著早已開花的傘進同愛街尋覓尚有營業的飲料店,再轉入雄中校門口。遠望即大驚,原來這世上多是有情人,風雨澆不熄門口殷切送收飲料少男少女們的熱情。風雨漸強,人潮卻漸多,教官們紛紛冒雨出來維持秩序,引導人潮轉往玄關避雨。
早已忘了那天後來是怎麼回到家了,第一次感受到以渺小人力抵擋大自然力量的不可思議感,而那種不可思議感,卻是來自於情竇初開的奮不顧身,現在想來好笑,但卻是成長的必經階段。
颱風雖然是一種天然災害,但它能夠事先預知並預防,相較於地震或海嘯等突發性的災難,少了一種命定的、淒美的、瞬間生離死別的恐懼感。譬如地震,在那逼近死亡的瞬間,或許有了一個甚麼人湧上心頭,而那種心繫常逼出人們做了平常做不出的貼心關懷與熱切問候;然而,颱風來襲需要時間,該說的話,中央氣象局都替我們說了。
除非,就在那強風呼呼的三更半夜,都做好防颱準備了但心裡仍害怕,怕那風吹破窗戶,怕那雨淹沒了家門,怕渺小的自己會在這眾聲喧嘩的夜晚被萬物淹沒,然後心中瞬間湧上的那個人,可能也會因此將自己遺忘──那可能是整晚最令人感到恐懼的事了。
颱風使生活微妙的失序,是海島人民最難忘的片段。有假日可期待,有思念如潮水,只要不山崩土石流,不淹水大倒灌,颱風假就是上天賜給終年孜孜矻矻的人們的禮物──整座城市時空暫停,窗外只雨只風,備好食糧,關上門窗,自成一無擾的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