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桌右上方,擺放著一顆雞蛋般大小的白色鵝卵石。
多年來,搬過幾次家,許多東西或丟棄、或送人,早已不知輾轉流落何方,唯有這顆鵝卵石一直陪著我端坐過各張不同的書桌。每每,端詳著它光滑圓潤的形體,馬耀那雙大海般清澄明亮的眼睛便彷彿嵌在裡面,無邪中帶點靦腆地注視著我。●那年,為了參加花蓮一位好友的婚禮,我和C遠從台南搭車前往。
在此之前,花蓮的山脈和海洋對我而言只是一幅美麗但靜止的圖畫。直到踏上這塊土地,迎面拂來的晨風吹開惺忪睡眼、吹走長途搭車的疲憊,我這才驚訝地發現,花蓮的天空好藍,空氣好清新;在這城市,無論如何移動腳步都能見著中央山脈壯麗的山容。就在這一剎那,心中這幅圖畫開始隨著每個乍見的驚喜有了呼吸、有了溫度、有了生命。
婚禮中,因著能在這美麗的城市見證朋友這場美麗的愛情,平素滴酒未沾的我豪邁地仰頭飲盡了杯中透明淡褐的酒汁。待一股燥熱由裡而外再緩緩延燒至雙頰,我的腦門逐漸發脹,方才驚覺酒精已在體內起了作用。
急急喝下半杯橙汁後,我推椅站起,步出飯店門口吹風,期藉著那股涼意驅走微醺的不適。
在門口,捂著發燙的雙頰望著街心,川流的車燈亮晃如晝。眼角餘光中,一個六、七歲左右的男孩正在騎樓右側不遠處定定地看著我。我轉頭看他,他後退了一步,好似正猶豫著是否掉頭跑走,見我微笑招手,他遲疑一下後走了過來。
男孩叫馬耀,有著一雙濃眉大眼和輪廓立體的臉龐。
「妳長得有點像我媽媽……可是我媽媽走了!」他眨著清澈深邃的大眼睛說。
走了?去哪裡?我想問,話到一半猛然煞了車,吞了回去。
也許天上,也許人間?無論哪一種,對他來說都是一種遺憾吧!
「她和妳一樣都是長頭髮,不過眼睛比較大,皮膚比較黑,長得也比妳高……」馬耀的話題始終圍繞著他的媽媽打轉。
從他的描述看來,我其實並不真的那麼像他媽媽。然而,我在他大海般澄澈的眼睛裡面看到了他對媽媽的想念。
閒聊中,酒意漸消,臉頰的熱燙漸退,C正尋了出來,我對這初識的小男孩揮手道再見,再度隨C走入宴席中。●喜宴結束後,他小小的身影在飯店門口焦急張望。見我走出,擠了過來遞給我一粒鵝卵石。
「給妳!媽媽以前帶我去海邊玩撿的。」說完,不待我回答,穿過人群跑走了。
我想喊住他,聲音卻緊緊堵在喉嚨。
夜裡,和C並肩坐在海濱公園的銀色沙灘上,望著海面粼粼波光,手心緊握著馬耀送的鵝卵石,一種奇異的溫柔包圍了我。
仰望夜空,星子燦亮,像馬耀那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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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過去,白色的鵝卵石依舊在我的書桌,無聲記憶著多年前我與一個陌生小男孩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