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筆人:陳文茜
文茜世界周報主持人
日本正在變形中。首相安倍計畫修憲推動二戰以來最大的軍隊角色改變;文部大臣下村博文宣布,繼中學教科書後,小學教科書也將把尖閣諸島(釣魚台)、竹島(南韓稱獨島)明確寫入日本「固有領土」。還有,近日許多台灣人喜歡前往泡溫泉的觀光勝地日本鹿兒島,居然向聯合國申請三百三十三件神風特攻隊隊員之遺書、信件等,應尊榮地列為世界非物質文明遺產。
這不只是瘋狂,簡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其作為好比今日德國總理梅克爾決定將希特勒最後自殺之槍支、碉堡、文件……列為世界遺產,而且公然向聯合國提出申請。
台灣與日本關係密切,日本文化深深影響台灣老、中、青三代;但日本文化之美、禪寺庭園的意境並非日本的全部。我們對這個民族的理解其實非常淺薄,恐怕撰述日本的作家也相當疑惑崇尚枯山水木的民族,如何從「大和」變成「侵略」?如何從茶道式的拘謹,躍為「南京大屠殺」、「神風特攻隊」的瘋狂?
「神風特攻隊」又名「神風敢死隊」。它是二戰後期日本海軍中將大西瀧治郎首倡為力挽日軍劣勢,「太陽旗之子」「一人、一機、一旅換一艦」自殺攻擊美國海軍艦艇的瘋狂戰略,其名稱「神風」源自元朝忽必烈東征日本時,海上突如其來摧毀元軍的神奇狂風。一九四四年神風特攻之下,四十七艘盟軍艦船被擊沉,特攻隊約四千名隊員喪生。
二戰之後近七十年,台灣人的足跡深入日本每個鄉間,美瑛的稻田、哲學之道的柳樹、悲劇之美的櫻花,Sakura、Sakura……,七十年來日本仍如謎;也因此近兩年日本的政治變形,多數人只選擇性的歸諸於「少數政客作為」。
但不管你是否傾慕日本文化,我們必須承認:日本今天的右傾變形並非少數現象,而是相當多數日本人潛意識的感情。日本,並非台灣人想像中的日本。
《巨流河》一書,填補我們理解日本。此書於二○○九年出版,恰逢一九四九大遷徙六十周年,書剛出版時,重點因此被放在一九四五到一九五○那一段時日。但這本書我認為寫得最好的,是作者的青春和戰爭轟炸交錯的回憶。齊邦媛八十歲提筆,夜裡回憶流淚書寫,共五年,花了雙眼,抖了手,始完成巨著。書如堆疊之枯葉,每個段落都是中國人的哀痛!風一吹起,循書回到那個年代,逃難的火車一過隧道,刷下幾十條生命:船裝不下人、跳板斷裂,又是一群人訣別。
我於春節前專訪齊邦媛老師,她嘆:「我以虔誠之心寫那個年代犧牲、不投降、被屠殺、被迫接受國府焦土政策、眼看家園大火燒個兩天兩夜的小人物們,他們一無所有,最終換來了所謂的勝利。我們這些活下來的人,等於竊取了他人的生命。」在昏天暗地的狂歡中,齊邦媛哭泣度過勝利之夜。
七十年過去了,二○一四年二月初,日本首相安倍於參議院公開表態:日本今日所作這一切將有利於日本青少年未來「理直氣壯」地闡述日本應有的立場。日本如此氣壯,誰該為我們填補一九三一到一九四五,那一段長達十四年日本侵略中國以及半個亞洲導致人民血淚流離的歷史?如果日本人已急切地為「神風特攻隊」申遺,那誰又該為那一段屠殺侵略史「申遺」,申請我們至少知曉?不遺忘?
每個人都該閱讀《巨流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