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以前，我剛剛結識白先勇老師，加入他所帶領的「牡丹幫」，一起推動崑曲的振興大業，為〈青春版牡丹亭〉的世界巡演而同心協力。

　有一次，白老師請客，多位藝文界大老，比如奚淞、董陽孜、辛意雲、柯慶明、王童等等都在座，我幸運地敬陪末座，洗耳恭聽，不敢插嘴。他們有時暢談過往，譁然大笑，有時追憶似水年華，又不免喟然輕嘆。我聽得入神，酒酣耳熱之際，忽然王童導演轉頭對我說：「怡蓁啊！不論如何，人生一定要過得精采啊！」我愣住了！當時未曾敢問「什麼樣的人生叫做精采？」舉目四望，座中諸人皆有名望，成就過種種功業，歷練過種種人情世故，他們的人生跌宕有致，當然是精采的。但是如果只想循規蹈矩，不敢有所逾越社會規範，也不打算成大功立大業，所謂平凡的人生，是否也有精采的可能？

　是否一定要有功名利祿，才算精采？是否要能發光發熱，才算精采？

　匆匆八年已過，我們經常聚會，我也從外表的光鮮亮麗，進一步看到了內裡的柔軟慈悲。對於「精采人生」的疑問，我從未開口詢問，但卻從他們身上，漸漸有所體悟。

　所謂「精」應是凝聚於內的，向內探索自己的天性、潛能，熱情與能量，逐漸匯聚而能有精神。穩定了內在，煥發於外就有了神彩，於是也能在外在的世界中，自如自得，盡情盡興，不迷惑，也不為物所拘。如此由內而外，與天地相合，自然而然地暢通流動，才會真正「精采」。

　回想自己走到現今為止的人生路，一般而言，可以說是一帆風順，家庭、婚姻、事業皆無大災難。走過許多國家，看過許多風景，當過編輯，創過業，也寫過書，結交無數文人雅士，也交往過許多傑出企業家。要說多采多姿也無妨，但卻稱不上是「精采」。

　一直以來，太在乎外界的看法，太需要別人的肯定。求學時代，只懂得爭強好勝，求取好成績，卻不懂得認真追求學問，化知識為智慧。談戀愛，一心嚮往天長地久，卻不懂得珍惜當下情緣，放不開也捉不住。結婚是天經地義，生兒育女是人生義務，共同創業是為了實踐丈夫的夢想，一切順理成章，外在的力量推動著往前走，往上爬。偶而午夜夢回，忽然淚下，也不過當作一時情緒，殊不知也許是來自內心的狂野呼喚。對生命的不解與疑惑，似乎無法因為外界的肯定而獲得滿意的解答。

　一直要到放下事業的追求，放下對兒女成長的擔憂，也放下對自己莫名的期許和拘束，重拾經典文學，重讀老莊哲學，才把自己從外界的喧嘩，慢慢引入內在的沉靜。點點滴滴，開始有了凝聚的力量，有了「精采」的可能性。

　珍惜生命，珍惜每一個當下，珍惜每一個選擇的機會，珍惜走過的每一步路。每天感謝「活著真好」，感謝天地賦予我此生此形，感謝伸展在眼前的大道，也感謝未知未來的一切。

　人生一定要精采，由內而外，肯定自己才能煥發光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