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我的電腦硬碟裡,有三個資料夾存放自己的作品,一為「詩作」,一為「雜記」,一為「評論」。三個資料夾相比,「詩作」夾裡的檔案數百個,而「評論」夾最少,累積一生至今也不過十來個檔案,能否稱得上是文學評論的標準規格,恐怕全部都不夠格。
我曾經把文學評論當作論說文看,或許是錯誤的。小時候我一直羨慕會寫論說文的同學,每當作文課,老師出的如果是論說文題目,那堂課我的文思包准像枯竭的池塘,沒有半點生機,最後幾近空白交卷。但我不恨論說文,尤其到了愛好文學的青春期,除了尊重與佩服外,對評論只有保持一定的距離,為什麼?因為創作者,不宜靠評論太近,但也不宜遠遠離棄評論。
我曾經認為文學評論應是一種創作,這或許也是錯誤的。創作可以天馬行空、不守章法,可以不必邏輯、無理而妙,而評論是否也可以這樣做?我給幾位詩人寫過詩評論,竟然是用創作散文的方式來寫,而且想到什麼寫什麼,有時反而是筆到哪裡,意才到那裡蹦出來,真像是沒受過論文寫作訓練的外行人,所以,最終也寫不出一篇像樣的正統詩評論。
雖然自己不是寫文學評論的料子,但有關於詩的評論文章卻一直在吸收,每見必讀。讀後能震懾我,或能讓我讀出興味來的,不會是夾帶西洋文學理論原典英文字的賣弄,也不會是引號裡的中國傳統文學箴言那麼的掉書袋。我真正著迷而崇尚的文學評論,是評論者獨自發現及自我語言闡述的觀點。
每篇文學評論都有缺口,天下本無完美而牢不可破的評論文章,所以駁斥、論戰才能藉此而起,從各種大小不一的缺口攻堅。評論的缺口,大都是評論者的主觀造成,或是受自己的偏見蒙蔽而不察,然而,最大的因素乃是文學評論非科學也非真理,觀點可以因人而異,沒辦法都是同一個窗口的視野。
有缺口沒關係,只要文學評論若能成為一種砲口,對著作品開槍,那絕對是精彩好事。但對作品開槍,原則上是評論者與作品的對話,而不是與作者對話,如此受傷者不會是作者。評論需要舞台,文學媒體最好能提供評論者一個發表的版面或場域,如此作者與評論者都不會寂寞;而評論亦需觀眾(讀者),讓評論成為一種表演,為了表演好看,評論文章需軟硬兼施,文字之軟,以動讀者之心,論點之硬,錘醒讀者之腦,這才是有為的評論。
但文學評論者切記不可自我膨脹,以為自己是法官,對著作品逼供,判其生死;要知道,時間才是最後的仲裁者。不過,我認為文學評論者進行的是文學大事,為讀者檢選作品,指引文學之道,絕對是功德無量。要累積一噸的理論,或寫好一噸的理論,都是非常不容易,許多評論者長期為評論奉獻生命而著作等身,有如一代宗師,已成為典範,實在了不起。
我汗顏自己在文學評論上一無所成,雖然我的電腦裡有這麼一個「評論」資料夾,裡面沒什麼大不了的評論文章,至多僅是一些自己平時試著找出作品中文字流浪的軌跡,以及文字最終可能的棲身之處,所寫成的片語式的評論檔案,但我願把這個資料夾當作一種個人文學觀的機密,繼續保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