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寂靜

夏意淳 |2013.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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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屆新北市文學獎成人組小品文 第三名
目前就讀於台北大學法律系,喜歡村上春樹,電子音樂,特別喜愛法律課程,感覺是在學習一種特別的方式看待這個世界。攻讀嚴肅的學科,在工整的書堆之外,有時因花落、起風而心動,故偶爾寫作。

 

因為某些身體的原因,我曾有一個月聽不到聲音。

因為聽不見,以前熟悉的那些美好變得支離破碎的。在我還聽得見的時候,音樂是如此自然而然,每首曲子都是一條夾岸長滿玫瑰的長河,有花香撲鼻,泛著光亮,是朗夜星空裡的皎潔明月。每段節奏的起伏都是一幅畫面,觸動心底的憂傷和愉悅,簡單直接地就能讓我感受到音符其中的意涵。

但失聰的時候,因著寧靜,這世界彷彿變大了許多,那些以前被聲音塞滿的隙縫突然被清空了,生活少了許多裝飾性的細節,許多原本充滿猜測的喜怒哀樂瞬時都變得與我無關,世界好像變大又好像變小了。眼前所見的景物都是膚淺的,街頭的風景,擦身而過的行人都失去了深度,似乎都只是一張粗糙的紙,一伸手就能戳破。在白天,即使周圍沉浸在明亮的陽光中,我身體內的酸鹼值也已經改變,底裡摻著酸酸的悲哀。我覺得自己的步調整個亂掉了!除了悵然,更多的是恐懼。我仍舊可以說話,但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分身出去的我與我之間隔著一面透明堅硬的鏡子!他們安慰的說:等一陣子吧!會好的!

不知從未聽過聲音的人是如何想像這個世界,或者他們不曾多疑過。聲音靠著介質傳遞能量,人靠甚麼傳遞能量?親吻或憤怒?聲音是一種波動,旁人也感受得到我的寂靜裡的波動嗎?一個人的恐懼與忐忑能有多大的極限?如果真的從此再也聽不到,生命中那麼多美麗的波動,甚麼才是最值得記憶的呢?

我在寂靜的路上假裝如常的過著日子。幾天之後漸漸也將生活收攏進一條固定的曲線,有一天突然發現自己最近很少回頭。聽得見的時候,生活中總充斥著各種聲音,不時召喚我們向前或向後,所以我們不斷轉身,依循聲音,改變行走的方向。當聽不見聲音的時候,我們彷彿才是真正走著自己的路。

我依舊跟著家人去旅行。短短的距離,大家小心翼翼不讓我覺得不安。安靜的徒步,沒有蟲鳴鳥叫,有點詭異的感覺。   

一隻眼睛周圍有咖啡色斑點的老狗跟著我們走一段路。牠快活得跟在我們後頭蹦蹦跳跳,視力較佳的那隻眼睛閃爍著友善的微光。他的身上帶著脆弱夾雜勇敢的奇異特質。走了一段路後,我們再回頭尋牠時,善變的牠彷彿尾隨一股氣味而朝向另一端的樹林走去。牠是隻無足輕重的狗,消逝在這個世界也無人惋惜。當牠進入幽暗的樹林時前,彷彿表演似的停了一下,我們對牠肥胖的背影,和他直豎的尾巴投下最後一瞥。沒有聲音,周圍的切片畫面特別細膩,每一頁,都是一張靜止又單獨的畫——畫裡有一隻狗,只有三條腿,單隻眼,快活友善,自由自在的狗。寂靜的世界裡,一個鏡頭有許多意義。既簡單又深刻。

走到山頂的時候,我喝著水,身體還是能感覺到冷透冰涼的舒暢。我很好!

我遠望對面蓊鬱的山頭,雖然聽不見,那美並非都不在。我的雙腳仍然可以維持著堅持的姿勢。風依然會吹上我的臉龐,當我轉過身去,心中的音樂就像玫瑰,在草原般無邊無際的寂靜裏盛開,一路蔓延!四周無聲,閉上眼睛,腦海中,每一朵玫瑰仍清明秀靜,自在地綻放。漫天香氣隱隱撲鼻而來,穿越身體的藩籬,我聽見花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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