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相距還不到百年，就在我們的阿公、阿祖小時候，婦女還有纏足的習俗，許多小女孩可憐的雙腳被長長的布巾纏纏繞繞，重重綑綁，把它綁到連骨骼都變了形狀、路都沒辦法走而引以為美。據說當時家家戶戶總聽得小女孩淒厲恐怖的哀嚎啼哭，因為她們正在日復一日接受這種酷刑。

纏足總算被中止了，現代女孩免受這種畸形凌虐，真是幸福無比，那是當年女性想都不敢想的事。

小女孩免受這種苛刻虐待了，卻有一種生命依然日日夜夜被纏手纏腳，那就是所謂的盆景植物。可歎它們沒有人類的發聲器官，再痛再苦也無法嚎哭悲啼。

分明一棵可長到二十或三十公尺高的大喬木，卻被安頓在小小缽中，將之縮小成一尺不到的身高；或是砍其身體十分之九，僅留十分之一，還不准這殘軀自尋療癒復元之道，而要繼續扭曲其幹，折斷其枝，務必使它長得違反自然理則。且往往愈是反自然，其身價愈高。

賞梅人欣賞老幹殘枝，愈殘愈醜反而愈是值得欣賞，因而種植供人採梅的梅農和種植供人欣賞的梅農做法大大不同。賣各種園藝作物的人其實都一樣，任植物努力長大長高開花結果的，是一種生意；讓植物永遠長不高長不直，長得歪七扭八成的，又是另一種生意。吊詭的是後者賣價更高，利潤更是驚人。

我不敢批評盆景花藝，這一門學問大矣哉！何況我自己也是熱中於品評、陶醉其中美感的欣賞者。但只要我來到盆景生產基地，往往自陷矛盾掙扎，放眼望去，每一株植物都被五花大綁，斷手斷腳，彷彿聽到它們哀哀求告，如同聽見往昔小女孩的悲鳴。

人是矛盾的動物。我也只能以這句話來自我解嘲！

速速移開雙眸，轉眼進到各種花藝盆藝大展展場，卻又醉心徜徉其中，假裝遺忘了生產基地之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