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好吃,我覺得是值得驕傲的,因為是一種最基本的生活藝術。——〈談吃與畫餅充饑〉
張愛玲的這句話因為周作人而起。她評價「周作人寫散文喜歡談吃,為自己辯護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但是男女之事到處都是一樣,沒什麼可說的,而各地吃食不同。這話也有理。」將飲食男女並列,更加重視吃,可能是中國人的特點。
在中國,大江南北,無不以追求吃食的精美而爭先恐後。古時的聖人還教導小民:民以食為天,食以精為上。周作人的談吃,可以說反映了中國人的潛意識。張愛玲對此表示理解,但誰知道接下去她又說了句會讓當今紹興人憤憤不平的話:「不過他寫來寫去都是他故鄉紹興的幾樣最節儉清淡的菜,除了當地出筍,似乎也沒什麼特色……」
常言道:多吃沒滋味。推論起來,多談也是乏味的。張愛玲對周作人有批評,認為同類題材寫得過多,會令人掃興。周作人還有另一個愛好,後期寫文喜抄古書,被人戲為「文抄公」,對此一點,張愛玲大概也是不喜歡的吧。
但有一個現象值得注意,晚年的張愛玲在美國,寫〈談看書〉時,恐怕其中的一部分內容,也可以視為一種「抄襲」,借他人、他書來表達自己的寫作意圖,給人豐富的知識。
這樣的「抄襲」,也許正是一條寫作的好途徑。若此說成立,周作人的抄書,也是抄得高明而有藝術性。
其實,張愛玲受周作人的影響,比比皆是。如周作人譯有一首日本詩:「夏日之夜,有如苦竹,竹細節密,頃刻之間,隨即天明。」張愛玲推薦給姑姑看,她姑姑不喜歡:「姑姑是『輕性知識分子』的典型,她看過之後,搖搖頭說不懂,隨即又尋思,說:『既然這麼出名,想必總有點什麼東西罷?可是也說不定。一個人出名到某一個程度,就有權利胡說八道。』」(〈詩與胡說〉)。
張愛玲似在為姑姑辯論,但「苦竹」二字還是值得注意。〈詩與胡說〉發表於一九四四年八月,是時張愛玲與胡蘭成結婚,十一月,胡蘭成創辦《苦竹》月刊,也許與此不無關係。
不管張、周之間的觀點如何,張愛玲為「談吃」也是嚴肅的「藝術」辯解時,周作人確實派上了用場。
(摘錄自龍圖騰文化《張愛玲一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