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剎那,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他不過是一個自私的男子,她不過是一個自私的女人。在這兵荒馬亂的時代,個人主義者是無處容身的,可是總有地方容得下一對平凡的夫妻。
──《傾城之戀》
在《傾城之戀》中,當范柳原向白流蘇表達愛意時,他引述了《詩經》的「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並說這是一首最悲哀的詩,生與死與離別,都是大事,不由我們來決定,人做不了自己的主。雖然《傾城之戀》的結局是「大團圓」,這一對感情上先是真真假假的男女,終於在戰爭的情勢下結合在一起了,你的心中想著我,我的心中想著你。
這首詩出現在《傾城之戀》中很切合,因為詩中所表現出來的氛圍,與白流蘇和范柳原經歷的香港之戰是相似的。將這首詩引進來,使我們在解讀「傾城」這個意象時,不該從女人帶來戰爭的所謂「紅顏禍水」說角度來加以考慮。詩中說得很清楚,這是談在戰爭的情況下,男人與女人遠隔千山萬水,想到生離死別,產生了無邊的悲涼感,原有的白頭偕老的誓言,未必能夠實現。
原詩是一首表達分離的詩,男女分離了,難以重合。原因在於有一種外在力量起作用,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無法抗拒,只能順從。范柳原想到這首詩時,也是擔心一旦兩個人之間真的產生了真的情感,想結合,但也恐怕未能如願,決定人生命運的是冥冥中的力量。所以,這裡的悲哀,屬於張愛玲的「大的悲哀」,人憑個人的力量是難以超越的。
想想張愛玲與胡蘭成的婚姻吧!一九四三年張愛玲寫完了《傾城之戀》,一九四四年她與胡蘭成相戀,那是在戰爭的烽火中,他們的婚書上寫著「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雖然胡蘭成說這兩句是他寫的,但我們認為這更充分反映了張愛玲的思想。張愛玲一直希望人生安穩,過清靜的日子,可是時代不允許,張愛玲不正好借《詩經》的這幾句詩,通過作品中人物,表達她對人生的不安穩的感慨嗎?
生與死與離別,人做不了自己的主,哪裡是嚮往中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境界啊?白流蘇與范柳原沒有失望,但張愛玲很快就失望了。(摘錄自龍圖騰文化《張愛玲一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