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籠子裡的鳥。籠子裡的鳥,開了籠,還會飛出來。她是繡在屏風上的鳥──悒鬱的紫色緞子屏風上,織金雲朵裡的一隻白鳥。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黴了,給蟲蛀了,死也還死在屏風上。——《茉莉香片》
這段張愛玲《茉莉香片》中的話,用於寫馮碧落的身世,她因家庭的反對未能與心愛的男人結合,留下終生遺憾而撒手人寰。這其實是對千百年來中國女性地位的深刻洞悉。在父權制社會中,男性通過整個話語系統的建構,織成了一張思想意識的網,在這個網的中心端坐著的是「男人」,他們強大無比,按照自己的意願創造著女性,而女性則是服從的。
中國傳統社會的倫理規範所強調的「三從四德」,還有「七出」等宗法觀念,將女性深深地踩踏在社會的底層;對於男人,卻沒有同樣的約束要求。
張愛玲將女人比作「繡在屏風上的鳥」,是說她們好看,但她只屬於家庭,沒有任何的自由。這樣的好看,難道不是一種更大的悲哀?
女人,做為纖細、脆弱、感性、柔和的象徵,她是太陽的反射,是天空中在夜間才出現的「月亮」,是一件「藝術品」,她在實際的生活中幾乎沒有實際功用。
在中國傳統社會中,擺在女人面前的只有「從」與「去」的兩條路可走:「從」可以不「去」,但必須服從男性的權威;「去」可以不「從」,那就只能流落鄉野乞討,即使還有娘家可回,都也是回不去的,回去了,也待不住。
《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已經生活在二十世紀初期了吧,她離婚回到娘家,還帶著不菲的積蓄,但積蓄用得差不多時,她也被趕出門,只能再次離家出走。何況古代的女人,身無分文,哪裡能有棲身之處?張愛玲的深刻在於她在創造這個隱喻時,揭示了女性普遍不幸的歷史命運真相。
一般來看張愛玲很少對中國傳統的宗法社會進行正面的批判,但應該承認她的否定,其實是暗藏在冷靜的描寫之中。不了解這一點,就不能了解張愛玲的女性主義思想立場與情感取向,是明確而堅定的。
(摘錄自龍圖騰文化《張愛玲一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