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聞冬瓜(郭東修先生)逝世時,在北京拍片的我,隨即面向台灣,向他默哀悼念。
二○一二年的四月,我所尊敬的張美瑤女士棄世,她的後事,家屬指定冬瓜所開設的「菩提心」殯葬公司處理。
美瑤姐一生行事低調,連後事也不想驚擾社會,所以囑咐家屬不必發喪。承辦她後事的冬瓜,謹遵家屬所託,不論媒體如何窮追猛打、苦苦追問,始終三緘其口,滴水不漏,不因客戶是名人而藉此拉抬自己身價;同時事後也不計較喪葬費用,淡泊名利的風骨、恤亡撫孤的慈心,令我相當感佩!後來又聽前華視總經理王麟祥先生說,冬瓜因工作的機緣,常濟助很多無錢送葬的人,也長期贊助無名屍的處理事宜,是個為善不欲人知的善人。
以此因緣,我結識了冬瓜這位朋友。那時他剛出版《黑夜裡的送行者》一書,承蒙他相送,我馬上一讀為快。這本書內容,正是他如何從艋舺「大哥」到殯葬禮儀師的歷程,也等於是他的平生略傳。我一讀嘆為觀止,直覺是絕佳的戲劇題材,於是向他表明想要改編搬上銀幕的心意。他「阿莎力」地應允,當著面,授權給我影像的拍攝權。
之後我帶著編劇,多次採訪冬瓜,企圖再從他口中,採集更多的生命歷史及內在心情。冬瓜倒是侃侃而談,他道地的台語、江湖的「氣口」,談生說死都一貫冷然的表情,簡直就是最「戲劇」的化身,我和編劇每次出來都有點恍神,不知還能以什麼樣的戲劇調性來刻畫這樣的一個奇人。
因為題材太殊勝,我求好心切的結果,反而落入劇本一改再改的命運。歷任幾位編劇寫的腳本,我都覺得不到位,心想,也許先作一些其他的工作,歷經沉澱,再回頭來看,就能理出頭緒吧!
冬瓜本人倒是安之若素,從不問我進度如何。最後一次我去到新生南路他的工作室找他,他其實剛出院,因為心肌梗塞及時被人發現,住院幾天之後,勉力接受我的到訪。談話間,他不斷泡茶招待我們,氣色看來不錯,生生死死盡付笑談中。
談著談著,談到他年輕時候,因為想做一些和別人不一樣的事,竟在胸前刺上手執鋼叉的勾魂陰差牛頭馬面圖案,旁人也許覺得很不吉利,但在心口上烙了這兩尊圖像後,好像預告著他後半生必須為亡者服事的宿命。我以影像工作者的直覺,不客氣地要求他讓我拍張照;他遲疑了一秒,馬上拉起上衣,露出他鮮少示人的胸前刺青,讓我拍下照片。
之後不久,我應中國的戲劇拍攝邀約,赴中國北京展開長達數月的導演工作。期間我時時掛念著我在台灣的幾個拍攝計畫。隔著時空想到冬瓜,更覺得他是一位豁達大度的性情中人,有著為善不欲人知的大度;仔細讀過他的書,或和他有過交誼的人,就會了解,他不是那種為非作歹、無法無天的流氓,他是真正重五倫、講義氣的「飄撇的人」。
冬瓜信守承諾的風骨令我感動,我亦在他的面前,發下拍戲的諾言。我會信守承諾,終會把這部戲劇作品供在他的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