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波圓夢
總是告訴人我是寧波人,最愛吃寧波菜,聽到有人說寧波話就覺得很親切。但寧波是個什麼樣子的地方,我還有家人在那兒嗎?寧波,一直到一個月前,是個很親卻又很遙遠的地方。爸爸唐美君去世三十年,這條把我和寧波連在一起的線,已經斷了三十年;媽媽陳碧蓉也於兩年前離世,唯一的姑姑唐卿娥,十一歲即離家到台灣,七十年前的兒時記憶,片斷而糢糊。
媽媽特別把弟弟的小孩名字裡都加一個「寧」字,一直希望能知道爸爸家鄉還有沒有親戚,能不能聯絡上,但這個心願,直到媽媽過世都沒有實現。但冥冥中,似乎有許多貴人,幫著我們找到回家的路,一圓父母親與姑姑未能完成的夢。
媽媽的好友,台大圖書館館長林光美,是寧波大學的顧問,知道姐姐和我有回寧波的想法,很熱心替我們安排行程,並請人打聽老家的地點。
本想資料不全,又隔了這麼多年,找到老家或親人的機會渺茫,卻在出發前幾天有了奇蹟式的改變。
寧波大學的周航教授,接到我們求助信,親自走一趟我們老家「南鄉唐家匯」,發現這村子和隔壁葉姓的村子合併成了「唐葉村」,而唐家匯成了個小區。正巧一群老人在打麻將,他靈機一動找了個最老的人,問了姑姑的名字,此人竟然說:「有,她還有個弟弟住在那兒。」
這個人便是堂叔方中,但多少年沒人來找,為什麼突然有人問,堂叔很謹慎的讓小兒子海倫查證了周教授的身分。確認後,我的堂弟海倫給我來了信,告知堂叔很興奮期待著我們返鄉。
老家認親
六月二十六日,星期三早上,我在台北接了姑姑和表妹,和林館長在機場會合飛寧波,姐姐則從北京直飛寧波。返鄉的路因為天氣不好,一波三折的遲了好幾個小時。對姑姑來說,知道堂弟方中還在老家,已經好幾天興奮的沒睡好覺了,相隔七十年都等了,只要能回到家,晚幾小時又算什麼。
到了寧波,堂弟海倫和周教授已經在機場等候多時。海倫有著類似爸爸的高瘦身材,和姪子謙謙一樣笑容滿面。基因是個奇怪的東西,不管隔多遠,一家人還是一家人。
驅車到寧波舊市區的南苑飯店,入住後海倫馬上送來特別叫人從東錢湖新鮮採來的楊梅。我這個土包子,第一次看到楊梅,聽他們說楊梅多吃無害,就抱著一大盆,大吃了起來。晚上先逛了南塘老街,街上的鋪子賣著小時候吃過或聽過的點心。
晚餐一盤盤的寧波菜,都是小時候吃過熟悉的美味。嗆蟹是道地的寧波小菜,本來大家怕我們吃不慣,看著我們歡喜的吃著,終於說:你們真的是寧波人啊!
六月二十七日,一早海倫和弟妹就來旅館,準備接我們回老家,和方中堂叔及家人見面。周教授又自告奮勇的做我們的攝影師,替我們記錄這次特別的旅程;周教授的友人蔣先生,則開著他的七人座車,把我們安全的帶到各個地方。
姑姑念記著家門口有條好大的水溝,家後面有一大片的空地,堂弟方中是個白胖的小子。到了門口,叔叔、嬸嬸、堂弟海平和家人都在那等著。他們更貼心的把住在東山頭的表姑媽金花也接來。
大水溝變小了,空地不見了,白胖小子成了瘦瘦的老人。姑姑、叔叔和表姑媽的心情不是我可以體會的。但看到父親的舊居,讓我熱淚盈眶,盡力忍著不讓眼淚流下來。大家吱吱喳喳的說著寧波話,東一個擁抱,西一個擁抱的走進了老家。
老家,這個爸爸生長的地方。木頭柱子、石墩、大水缸,簡樸古典的老房子。叔叔嬸嬸如今就住在當年爺爺、阿娘、爸爸、姑姑的住處。那時叔公一家住在樓上。爺爺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方中叔叔是叔公的兒子,對爸爸還留有很深的印象,一直記得小時候大哥哥常常陪他玩。海倫是東錢湖的旅遊局長,因公去過台灣,知道台灣有親戚卻無從找起。
當然他們也有疑問,開放了這麼多年,當年日子苦時怎麼沒想來找?也解釋了為何周教授來找時,他們有戒心。原來,四十年前曾有人假冒親戚到此騙吃騙住,走時還拿走了東西。爸爸一九八三年突然去世,姑丈在國安單位工作,姑姑也無法聯絡老家。這一耽擱就過了三十年。我們帶了台灣的鳳梨酥茶葉分送親友,也帶了生活照片介紹家人,叔叔也拿出許多老照片給我們看。
中飯移師去老二海明家,聽說堂叔為了中飯是否要在老家吃想了一晚。人太多了,老家坐不下,終於決定在海明的新式洋房中吃午餐。天下著雨,但心情卻晴朗無比。一行人步行到海明家,餐桌上已經擺了十幾道菜了,卻不見海明。原來海明是今天的大廚。開動後,菜還一盤盤的上,最後數一數,竟然有三十幾道!
許多都是熟悉的家鄉菜。他們為了一解姑姑的鄉愁,把各式的家鄉味都拿出來。一道鹹菜年糕湯更是特別為我做的。海倫有心,前一天聽我說想念小時候吃的年糕湯,特別打電話回去說一定要有這道。
那是記憶中的味道,我忍不住掉下淚來,親情,思念,化為說不清的情緒堵在胸口。餐後依依不捨的告別了叔叔、嬸嬸、姑媽及家人。本以為把帶去的伴手禮送了,行李應該少一些,沒想到收到的比送出的多,帶著滿滿的心意和家鄉土產離開,也說好下次要和弟弟一起來,並且要去祠堂祭祖。
一個月前,以為去寧波大概只能四處看看,根本沒想到有可能會找到家人。一個個的奇蹟,讓我們找到了故鄉,替爸爸回了家,替媽媽了了心願,也替自己找到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