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稱呼三民書局劉董事長「劉先生」,和稱呼我的上司中副主編梅新先生「章先生」是一樣的道理。和劉先生初識,不是因為書,不是因為三民書局的書,不是因為讀書、寫書、編書,而是因為傾聽。
跟著章先生工作的階段,不論是工作還是工作之外,總是有許多飯局,副刊主編的文壇守門人的身分,和許多作家、學者、藝術家、文化人吃飯,似乎是必要的。在那種場合,和許多長輩在一起,我只有傾聽和專心用餐,插不進嘴也接不上話。其間有一次我注意到劉先生身形瘦了一大圈,現場不好冒昧詢問,事後才知道原來劉先生因心臟開刀,生死關頭走了一回,當時我心想,還能這樣一起吃飯談天,真好。
有黛嫚守著
二○○二年冬日,寒流過後氣溫回暖一個午後,劉先生約我在書局附近的咖啡廳晤談。劉先生可能是第一次走進這個都會情調的連鎖咖啡廳,依他的習慣,是要到我家拜訪,但我住的遠,又不敢勞動劉先生,所以提議在咖啡廳碰面。劉先生對我說,他因為動過大手術,身體大不如前,無法照顧書局的每一項工作,想請我幫忙處理文學這一區塊的書籍,之前的「三民文庫」,每一本書都是他親自去邀來出版的,接續的「三民叢刊」後期是由編輯負責,由於對文學作品的見解並不一致,於是風格不大統一。
文學是我的專業,如果只是推薦文學好書在三民出版,甚至策畫文學方面的系列專書,我想我可以勝任。我只是驚訝,雖然和劉先生見過很多次面,也相識了好幾年,卻沒說過多少話,他對我的認識應該很基本吧,怎麼會把這麼重要的工作交給相知不深的人?劉先生說,他和梅新主編是很談得來的好友,他曾問梅新主編,他經常在外頭參加活動、開會、邀稿等等,辦公室的例行事務可有人處理?梅新先生輕描淡寫的說,「有黛嫚守著」。因為我是章先生的得力助手,劉先生毫不猶豫邀請我加入三民編書的行列,基於這個理由,我當然義不容辭。
邁向多元出版
這段期間,一些和三民淵源不深的人,在我的引介下在新企畫的系列「世紀文庫」出版,譬如京夫子寫中海南秘聞巨著的最後一部《重陽兵變》上中下三大冊,為他這一系列寫作畫下完美句點;譬如嚴歌苓的第一本英文小說的中譯本《赴宴者》,在台灣出了繁體字版,後來出簡體字版本時,據說首印就是五萬本;還有散文大家琦君唯一授權出版的傳記《永遠的童話》由散文家宇文正執筆,是喜好及研究琦君的人必備的參考書籍;又如台灣電影界的國寶,李行導演的傳記《李行的本事》,為台灣電影的歷史提供了詳實的見證……
由於台灣的文學環境邊緣化的狀況始終沒有改善,文學好書不多,銷售也很困難,於是我建議減少「世紀文庫」的出書量,另闢「文學流域」,出版了許多結合文學作品與語文教學的系列叢書,如《台灣現代文選》、《散文新四書》等,到現在都還有許多學術界的同好選用為教材。此外也為兒童和青少年策畫了一些套書,如《我的蟲蟲寶貝》、《小說新賞》等。
聽劉先生說話
出版好書,和讀者、作者有良好的互動與交流,固然是一向從事文學傳播工作的我十分愉悅的經驗,但特別要記上一筆的,卻是這段期間,我經常有機會聽劉先生說話。
劉先生請我主持書局的文學出版這一塊,就充分授權,除了一些關鍵決策的事和劉先生商量之外,劉先生總是說「你去做就是了」,展現了完全的信任。也因此每個月一次到兩次我向劉先生說明工作進度,總是三言兩語就講完了公事,接下來劉先生藉由溫藹地詢問我的家庭、生活狀況而帶出一些他對人生、時事的看法的話題,每每聊得欲罷不能,總要王祕書來提醒,「已經十一點半了」,才匆匆結束談話,下回再續。
我從這些談話中,認識了一個從小離開家鄉,流離顛沛的小孩,如何在這個異鄉奮鬥,發展出三民書局這個龐大的事業機構;那個當年收留他的本省阿嬤,讓他在台灣立定腳根,他始終感念在心,此後劉先生照顧阿嬤到阿嬤終年;還有許多劉先生和作者之間的美好情誼、互信互諒,其中的點點滴滴都體現了中國的傳統價值。
我和三民在一起
一位文壇好友曾對我說,三民書局的劉董事長是一座寶藏,關於台灣這一甲子以來學術界的人與事,尤其是文法政學界,劉先生知道許多歷史淵源與掌故,如果能口述記錄下來,是非常珍貴的出版史料。這段話的意思是,三民書局是台灣非常重要的文化資產,劉董事長也是。
二○○二年,我曾經為台北市文化局策畫一個「向資深出版人致敬」的活動,把劉先生和三民書局的價值展現出來,贈獎典禮劉先生因故沒有親自出席,卻寫下了這段文字,「投身出版五十年,我常常是傻人做傻事,一些別人認為不能賺大錢的工作,我卻樂在其中,未來也仍將如此。我不求名,不求利,只希望能對國家社會有些微薄的貢獻,讓大家都知道三民書局,對三民書局讚譽有加。」
三民書局已經度過了六十個年頭,未來還有許多個十年,我為三民所做的事實不足道,應邀寫這篇文章,只想表達我的感恩,以及很自豪說地出這一句,二○○二到二○一二的這十年,我和三民書局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