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人曹雪芹以他畢生的血淚史,交織而成的肺腑之作《紅樓夢》,自問世以來,即以一股銳不可擋的旋風行於天下,郝懿行所著的《曬書堂筆錄》便載:「余以乾隆、嘉慶間入都,見人家案頭必有一本《紅樓夢》。」遂形成時人有「開談不說《紅樓夢》,讀盡詩書亦枉然」的風尚。
關於文學的創作,具有靈眼靈手的文評家──金聖嘆曾提出「說心中之所同然,故能使讀我詩者應聲滴淚」的見解,足見唯有能獲得讀者共鳴的作品,方可永傳於世,而這也是奠定《紅樓夢》熱潮歷久不衰的原因。
清朝讀花人──涂瀛,便向人宣稱《紅樓夢》是他作的,引來他人訕笑,他卻也不以為忤答曰:「語語自我心中爬剔而出。」這種與作者心心相印的快樂,絕非局外人所能感知的。
對於娛樂種類五花八門的現代人而言,勢必難以想像古人會因為迷戀一本書,而出現各樣脫軌的行為,更妙的是:這些行為,一件比一件令人瞠目結舌。
先談症狀輕微的,皺弢《三借廬筆談》提及蘇州有個姓金的人,喜讀《紅樓夢》,讀到「焚稿斷痴情」的情節,還隱隱啜泣;甚至設立林黛玉的牌位膜拜,某天他跪祭良久後,突然告訴家人:「往警幻天,見瀟湘妃子耳!」自此便失蹤,數月才被尋回。
像這樣入戲太深,以致無法自拔的故事,在當時屢見不鮮,天憤生《世界叢談新林》記載有個姓潘的富少,在父母及鄰人眼裡是個才質敏慧的青年,有著似錦的前途。然而,讀了《紅樓夢》後,整個人竟變了,起初強迫朋友以「寶二爺」稱他,繼則強迫父母以「孽障」、「孽畜」稱他,若不從便哭鬧不休、不吃不喝;最誇張的是當他見到守寡的表姐,覺得「似稻香村中人」,即表示願以「珠大嫂」稱之。
以上二人可謂將「痴」的精神,發揮得淋漓盡致。
再談枉送性命的,陳鏞《樗散軒叢談》寫道有人貪看《紅樓夢》,「匝月間連看七遍,遂致神思恍忽,心血耗盡而死」,這簡直已到著魔的地步了。
而最令人震撼的莫過於陳其元《庸閒齋筆記》記載杭州有個商賈的女兒,「以酷嗜《紅樓夢》故,致成瘵疾」,臨終前,父母認為都是這本書所惹的禍,憤而將它投入火坑,此女大哭曰:「奈何燒殺我寶玉!」閨中女兒,鎮日關鎖於繡房,本欲藉小說排遣煩悶,後竟相思成疾,一命嗚呼,可謂真情之至!
不過,當全民都在瘋《紅樓》時,還是有理性之人,對《紅樓夢》寄予不同的深情。均耀《慈竹居靈墨》即記載朱昌鼎不顧「時風尚好講經學」,卻喜讀小說,尤以《紅樓夢》令他心旌動搖,當有人問他所治何經?他毫不在乎世人的譏評而答曰:「吾所專攻者,蓋紅學也。」遂開啟了近代紅學研究的序幕。
繆良《文章遊戲》讚譽《紅樓夢》乃「近世稗官家翹楚也」;然而,譽滿天下,謗亦隨之。時下的青年男女,沉迷其中,亂了生活的腳步,甚至還發生老朋友為此傷了和氣的新聞。
擁林派的皺弢曾與擁薛派的許伯謙討論這部書,結果「一言不合,遂相齟齬,幾揮老拳」,後來因為伯謙的一句:「君何為泥而不化耶?」又皺弢的一句:「子亦何為窒而不通耶?」二人方言歸於好,盡釋前嫌。
衛道人士對這些現象,莫不感到憂心忡忡,齊學裘《見聞隨筆》記載:「淫詞小說之流毒於繡房綠女,書室紅男,甚於刀兵水火盜賊。世之好善者能收盡淫詞小說,一火而焚之,其功德為何如哉!」
這種恨之入骨,必除之而後快的決心,間接也波及作者自身,毛慶臻《一亭考古雜記》便提到:「然入陰界者,每傳地獄治雪芹甚苦,人亦不恤。蓋其誘壞身心性命者,業力甚大,與佛經之升天堂作正反對。」此語藉果報的思想,列出罰責,寄寓世人,以收警惕之效。
平心而論,一本小說真足以誘壞天下子弟的身心性命嗎?程郢秋《翠巖館筆記》說得好:「余以為小說非能壞人,在觀之者何如耳。」
如此說來,面對那些彌天蓋地的謗語,《紅樓》何其無辜啊!其實,任何一部作品都有它深具的意義與價值,關鍵則在於讀者是否懂得將它內化為生活的智慧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