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開法師(佛光山寺副住持、南華大學學術副校長)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爸爸終於接受我的建議,下定決心要把已經幾近於殘廢的左腿鋸掉,接著媽媽就到三軍總醫院為爸爸提出截肢手術的申請。一開始,院方以及醫師對於動手術的態度非常消極,擔心手術的難度太高、風險太大,因為爸爸大腿上的那顆瘤,長得位置太高,如果要切除,甚至要切掉一部分坐骨,他們沒有十足的把握。另外他們也擔心,萬一手術失敗了,會有醫療訴訟的問題。
媽媽就對院方和醫師說,爸爸住院住得實在太久了,所以下定決心要鋸腿,對我們自己、對醫院都好。俗話說生死有命,萬一手術失敗了,不會為難院方和醫師,但是希望院方和醫師認真地安排這項手術,全力以赴。後來媽媽還簽了切結書,表明手術的成敗責任完全由我們家人承擔,院方和醫師這才積極認真地進行手術的準備工作,預計二個月後回到三總進行手術。
動手術當天一大清早五點多,媽媽就帶著我們四兄弟到醫院守候,爸爸從早上六點鐘進手術房,到下午二點鐘出手術房,手術足足進行了八個小時。姑且不論手術時間的長短,單從輸血的量,就可以了解手術的規模。在手術前先輸血一千五百CC,手術當中輸血八千五百CC,手術後再輸血一千五百CC,總共輸了一萬一千五百CC的血。人體血液的總量,平均為四千五百CC至五千五百CC,爸爸等於是一次手術就全身整整換了二次血,其實是非常驚人的。
被病魔折騰了四年多之後,爸爸的體重僅剩三十八公斤,整個人皮包骨的模樣跟非洲難民差不多,養分全集中到腿上的那顆人頭大的瘤上面。而最後鋸掉的那條腿和腫瘤加起來重達十八公斤,整個人只剩下二十公斤,聽起來就覺得很恐怖。另外,為了預防手術後的發炎及感染,除了固定要打的點滴之外,爸爸每天都要打五到六針的消炎針,而且是很大管的消炎針,前後為期一個月。打到後來,全身幾乎布滿了因針孔造成的瘀青,慘不忍睹,這些身心的折磨,遠遠超出常人的想像。
很幸運的,爸爸在這次大手術以及術後的復原情況都非常順利,其中很不尋常的是,之前每次開刀後爸爸均持續幾天發高燒至攝氏四十度上下,而這次鋸掉整條腿的大手術,體溫竟然都一直控制在三十九度以下,爸爸覺得這是誦念《金剛經》的不可思議之處。更令人欣慰的是,動完手術大約二個月後就回到829醫院的一般病房休養,再過二個月就準備回家過農曆新年了。
爸爸終於告別了五年的住院歲月,回家之後就向陸軍總部提出申請退役,也告別了三十年的軍旅生涯。表面上看起來,爸爸脫離了長年臥病之苦,又從軍中退役,領有終身俸,沒有職務的負擔和工作的壓力,可以輕鬆自在地修養身心,好好地過日子了。
其實不然,住院期間,儘管身心都承受折磨,但是還有一個治病的目標。現在病痛問題雖然解決了,但是爸爸原本就是工作勤奮的人,一下子沒有了工作,生活反而失去了目標,失去了重心,陷入一種生命的空虛。
這不是生活層面的問題,而是身心安頓與生命意義層次的問題,所以爸爸一度情緒低落鬱卒,覺得自己成了一個沒有用的殘障人士。我察覺到這個危機,就想辦法要為爸爸解套。
爸爸原本的書法就寫得很好,但是在住院期間根本無法練字,現在回到家中,又無官一身輕,我就鼓勵他可以重新好好地練字。可是光寫字,對爸爸而言,似乎不夠有挑戰性,無法找到生命的積極意義。
後來我無意間在逛書店的時候,看到一本教人裱褙字畫的書,就買了回家給爸爸閱讀。沒想到他愈讀愈有興趣,決定要按照書上所教的內容來「自學」裱褙,也就是要自己動手來裱褙自己寫的書法。(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