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涼後,緊接著雨水不時造訪,給乾癟的花草提早送來季節的禮物。雨水的形影是瞬間的存在,從背景建築襯托的雨滴或是雨絲的形容,到落入地面,然後沒入草坪,幾乎只是片刻的流程。自然現身說法,萬物唯一不變的是變。偶而雨水匯集成溝渠、成小河,成大江大浪,為存在做了有力的宣示。但是朝夕轉換,日夜星移中,已經變成乾河溝。雨水是自然現象,必然受制於自然的時間。
流水與時間幾千年來經常互為隱喻。寫作以此發揮已經不是想像,而是類似固定反應。固定反應表面上修辭的僵化,實際上是人生觀照的窒礙。文學的書寫,表象是字辭的計較,其實關鍵是對人生是否有所感覺。於是,流水以各種變貌隱約在時間裡穿梭。不一定是款款而流的江水,也非製造驚濤駭浪的潮聲。可能是即將乾涸的墨水,也可能是孩童吹泡沫中的彩虹。
當溝渠的水流匆匆而過,總有一個角度看到水花撞擊過後的泡沫,也總有一個時機,這些泡沫在某一個視角下映現彩虹。創作表象是靈感運作的當下,實際上是書寫者的想像讓他採取敏銳的視角。所有的書寫不是純粹的偶然,雖然顯現的創作並非意圖的再現。彩虹出現於瞬間,一個在特定角度所看到的瞬間。這是因緣,也非全然是因緣。
小孩吹泡泡的時候,泡泡是自我想像的化身,它輕輕在空中漂浮,能俯視山水,能與遊雲為伴,能一窺遠山之外的天地。如此幾近幻想的想像,在於泡沫的輕盈,在於泡沫的似無重量。
因為沒有重量,所以想像沒有負擔。約定俗成的理念有時是思維的禁錮,吹泡沫的小孩可能是想像的主人。因為能跨越習以為常的視角,觀者在水花撞擊後看到彩虹。跨越意味打破習慣。英國十九世紀美學家培特(Walter Pater)說,一旦養成習慣,人注定失敗。知識的累積也許需要習慣,但創見經常是衝破習慣的靈光乍現。習慣可能是性靈的牢獄,也是想像萎縮後安全的庇蔭所。
但不論是水花後的泡沫,或是小孩吹出的泡泡,彩虹的出現緊接著是泡沫的破滅。因為脆薄,泡泡映顯多彩的光影。也因為脆薄,如此的光影只存在於一瞬間。不論是寫作或是生活,泡沫與彩虹映照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