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遇見兩個小小的公主。進入東京迪士尼樂園,前往「明日世界」的途中意外撞見兩個小女孩,穿著特意打點的公主服,一是《美女與野獸》的貝拉,一是《仙履奇緣》的灰姑娘。小小的灰姑娘注意到我好奇的眼神,非常大方的笑著向我揮揮手。我好像瞬間變成了一隻總繞著善良主角打轉、幫忙的小動物。
大學時修過一些課,老師與我們談童話故事背後錯綜複雜的種種來歷。每個童話都有不同的版本,有的省略了美好的部分,有的省略了殘忍的部分;有的藏匿了虛假,有的藏匿真實。「每一個版本的故事,都是一種合理的可能。」我還記得帶討論的外語學院學姐說著這話的模樣,親切,開朗,全心相信著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學姐總穿甜美而好看的洋裝,陽光透過教室的老窗戶灑進來,照著高高綁起的馬尾輕輕隨風晃動,永遠那麼晃動著,給人溫暖安心的感覺。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錯覺。窗門緊閉的教室裡,真可能有那樣永恆吹拂的風嗎?再見到學姐,是畢業多年後在擁擠的客運轉運站大廳,站在等待南返夜車的行列裡,看見她穿著正式的套裝,單獨一人,側身靠著候車室的椅子,好像睡著了,腳邊大包小包都是行李。我隔著人來人往的走道認出了學姐,認出了她在空調風口旁不止晃動的馬尾,好像也認出了我自己的疲倦。那感覺很不真實。我不敢上前打擾,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有尷尬和難堪的感覺。
時間有意留下美好的部分予我們,有意的保留了惡的、渴的、軟弱的種種可能於別的版本。我傳了訊息給學姐,避重就輕的說在搭車前遠遠看到她了,穿得好大人啊生活都好嗎學姐加油。學姐也回了訊息,避重就輕的說了謝謝,說畢業了嗎,說大家都加油。
我不曾再見過學姐。我仍喜歡迪士尼版本的種種故事,隱惡揚善,給予時而軟弱的我們不配擁有的信念以及與不義之徒對抗的莫名信心。兩個小公主很快的走過我的面前,往「明日世界」而去。巨大的機械遊樂器材矗立在路的兩側,等著我們去排長長的隊,等著驚嚇我們,令我們驚呼,令我們引以向未曾前來之人說嘴,令我們終於成為大人。
我喜歡那兩個非常滿意自己穿著的小女孩,我希望她們真能經歷挫敗與幻滅、而仍真心相信善良的意義。我也喜歡迪士尼彷彿恆溫的童話讀本,有時候我們也是這樣對待他人的──表面上或許是惡意的隱瞞了通往既得利益之路的捷徑,但其實也善意的一次次提醒著我們有所不為的愛之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