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筆人：林火旺

台大哲學系教授

延宕兩年多的公視第五屆董事會至今無法成立，因為通過審查的董事尚不足法定人數。其實龍應台部長去年和今年初兩次提出的董事名單，外界普遍叫好，但最後絕大多數還是被政黨比例推派的審查委員否決。這個結果已經造成社會上極大的反感和憤怒，一個以社會整體的公共利益為目標的電視台，董事會一再難產，背後的意義是什麼？我們是一個私心猖獗、胸襟狹隘、缺乏自由主義素養、不成熟的自由社會。

許多學者專家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提出各種制度面的改革主張，譬如降低審查門檻為二分之一、減少董事人數、取消審查委員由政黨比例推薦的制度等。但是這些都是治標而不是治本，即使改變這些制度，使得公視董事會能順利組成，造成目前難產的原因仍然沒有消失。以二分之一審查門檻為例，如果背後仍然是政黨角力，將來組成的公視董事會仍然不是「公共」電視的董事會，而是「多數政黨」的董事會，公共電視標舉的公共精神和公共利益也很難真正實現。

我相信有些審查委員在審理董事名單時，一定認為自己心存公正，所以他認為不適任者一定是不夠公正。問題是什麼樣的人比較公正？以現階段通過的名單來看，公益人士或政治立場不鮮明的人是他們接受的對象，而那些政黨立場比較明朗或對社會公共議題發過聲的人，全部無法過關。一個人只要在政治或公共議題有意見就不算公正人士嗎？公共電視以公共利益為目標難道不是廣義的政治嗎？從通過的名單來看，審查委員顯然認為只有不談政治或政治立場隱形的人，或者說不懂政治或不談政治的人，才能經營政治意義極強的電視台，這不是一個很大的諷刺嗎？

審查委員心目中的「公正」，似乎是想法和自己不一樣的就是不公正，所以任何一個沾上政黨色彩的人，或對公共議題的立場分明的人，很難在政黨比例推薦的審查委員手下過關。然而這樣的公正觀是對「公正」的嚴重誤解，在一個真正自由多元的社會，政治主張不一樣才是常態，把擁有政治立場或不同主張當成不公正，那這個社會根本不存在公正的人。即使那些平時在公開場所不談政治的政治隱形人，他們沒有政治傾向嗎？可以問一下那些已經審查過關的董事們，在總統選舉投票時是蓋中間嗎？

「公正」與否的標準不是一個人有沒有政治立場，而是在談論政治或公共議題時，他的理由是不是具有公共合理性（public reasonableness），簡單地說就是他的理由是否合邏輯、前後一致、符合可信的科學證據和事實、是否對一般大眾具有說服力。因此和你政治立場不一樣的人，有可能是公正的。如果我們都以政黨考量決定「公正」，只會鼓勵政治上的偽君子或有意見也不敢表達的政治隱士，這對自由民主社會常常存在高度爭議性的議題或政策（譬如：核電、死刑存廢、安樂死），需要不同意見相互激盪和論辯，以達集思廣益的公共事務而言，絕對是不利的。而且也會激化黨派惡鬥，不利於成熟民主政治的發展。

因此公視董事會難產的根本原因，在於審查委員對「公」的誤解，公正人士應是指有能力跳出個人利益和見解思考問題的人，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公視董事的審查委員其實是由一群不懂「公正」的人組成，由不公正的人決定誰公正，結果當然會不符合社會大眾的期待。

更嚴格地說，審查委員只是全民的縮影，因此以現階段全民的民主素養，我們很難產生真正的「公共」電視，所以我們最該做的雖然緩慢卻是根源性的問題是：提升全民對於自由、民主的認知到哲學的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