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文人向來崇尚自然,以天地間鍾靈毓秀之氣浸潤心脾,陶冶情性,培養文章書畫,以煥發人生華彩。接受山水泉林洗禮的藝術家們,敞開襟懷自詡為無限江山的知音,世人也視他們為高人逸士,心羨嚮往。
曹雪芹著《紅樓夢》時便意識到,自然與人文之間,存在著非常微妙的關係:天地間充滿了清明靈秀之氣,因漫無所歸,有時凝為甘露,抑或化作和風,洽然溉及四海,上至朝廷,下及草野。這些凝結充塞之氣,偶因風蕩,或被雲催,略有搖動感發之意,一絲半縷誤而泄出者,其氣亦必賦人。
於是中國人相信,世間偶有男女稟賦異常,均是應山川草木之靈秀氣息而生。這樣的人,上則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為大凶大惡。將他們置之於萬萬人中,其聰俊靈秀之氣,則在萬萬人之上,然而其乖僻邪謬不近人情之態,卻又在萬萬人之下!
如此天生奇才若生於公侯富貴之家,則為情痴情種;若生於詩書清貧之族,則為逸士高人;縱使不幸生於薄祚寒門,亦斷不可能為走卒健僕,甘遭驅制,他們必為奇優名倡,例如古代以來的許由、陶潛、阮籍、嵇康、劉伶、王謝二族,乃至唐明皇、宋徽宗、溫飛卿、米南宮、柳耆卿、秦少游,以及倪雲林、唐伯虎、祝枝山;女性則如:卓文君、紅拂、薛濤、崔鶯、朝雲之流,他們雖生於不同朝代不同地域,本質上卻如同一個人。
人出於自然,又賦予自然無窮的意涵。中國士人與山水互為烘托,士大夫不僅描繪山水,而且將山川視為精神的承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在自然山川間物我兩忘,所有道德的觀照、哲學的省思,以及生活美學與情趣的抒發,都在其間得到實現,遂使得煙雲泉石、花鳥苔林總與高雅超凡的文人並列。因此,中國山水的文人化,顯示了這樣自在的生存空間,且無處不飽含了文學與詩情。
循此以觀看曹雪芹所構思的大觀園,實際上正是中國山水畫「意在筆先」的文學呈現。儘管它酷似我們所熟悉的江南園林,卻又絕不會刻板地坐實在任何一處。這樣的意境,即使在書畫界,也應被視為大家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