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蒼厚愛她,給她一張俊俏的臉蛋、一對攝人魂的亮眼、一副清脆的嗓子,她生長在梨園世家,「天才是長久的耐苦」,這句話頗適於用在唐美雲身上,在演藝路上她是天才,也是傻蛋。
曾任台灣戲曲學校歌仔戲科主任的唐美雲,將於今晚率領唐美雲歌仔戲團,在國家劇院演出年度大戲《人間盜》。這齣獲選國家文藝獎追求卓越專案贊助經費的大製作,對歌仔戲的舞台表現而言,將是一次極大的變革。
《人間盜》是描寫二個山裡窮人家小孩糊里糊塗成了盜,不慎闖進官邸,又不小心發現了官妻藏了個男人;也不小心發現了官滿腹牢騷,對皇帝不滿,於是展開一場官與盜的混戰。整齣戲透過喜劇的形式來呈現人間事,是一齣看了讓人想流淚又想爆笑的「黑色喜劇」。
從小在戲班中長大的唐美雲十分愛看戲,從叔公的「中華興」看到叔叔的「牡丹桂」歌仔戲團。那時看戲是家族女人最大的消遣、娛樂,常看到半夜才摸黑回家挑燈夜戰,唸書寫作業、洗衣忙家務。
歌仔戲一片淒涼孤寂
兒時,小鎮佳里舊戲院門口排隊爭購戲票的盛況猶歷歷在目,濃粧艷抹小生小旦的一顰一笑,那大襟水袖、繡花飄帶、釵光鬢影仍是那麼清晰映在眼前。
六○年代後歌仔戲一蹶不振,家家戲院關門大吉,歌仔戲流為民間慶典、廟會的野台戲,這是歌仔戲的大劫難,一片淒涼孤寂。
直到一九九九年三月,唐美雲在台北「城市舞台」上演《梨園天神》,台下掌聲雷動,人人一臉感動亢奮,讓台灣藝文界看傻了眼,包括劇本、演技、音樂、布景皆大異於前的歌仔戲,全是創新的、是藝術的。那天,唐美雲和母親從城市舞台走出門口時,母親說:「卡好滾水泡冰糖」「看了會生尾」(想再看)。
《梨園天神》唱腔醇厚,拳掌手勢節奏分明,揮舞水袖妙到毫端,來演繹烏俊才因人世間不公平,一顆悒鬱憤恨的心,塑造出令人憐愛的「醜面小生」。唐美雲演得活靈活現,影像也永遠深刻觀眾腦海,「天才是長久的耐苦」,在演藝路上她是天才,也是傻蛋。
作家吳念真說:唐美雲是「可愛的傻蛋」,她為歌仔戲義無反顧「勇猛」地埋頭衝撞,名歌手蔡振南則說,知道這樣的唐美雲,你會「更加疼惜這個女人」。
父親永遠是一面鏡子
台南市信義街(老古石街)是古意盎然的老街,唐美雲在這裏出生,父親蔣武童是歌仔戲界最富名氣的「戲狀元」,唐美雲從母姓,家人一忙忘了替她報戶口,小學六年級申請身分證時,父親欄上是「父不詳」。同學取笑她,「哎呀!唐美雲沒有爸爸,唐美雲是私生女。」當時全班起哄,她又氣又急,委曲哭說:「我有爸爸,我爸爸和我們住在一起。」
唐美雲回憶說:從小就隨著父母親過著東遷西徙的生活,為了戲班的需要,總是找合院式的大房子,家人戲班演員一齊住,還騰出空間堆放戲箱道具,院子做排戲練功用。由於住家就是戲班演員訓練所,在耳濡目染中自然學會了歌仔戲的許多歌調。
「媽媽唱起慢板的雜唸調優雅動聽,我喜歡唱快板的,進戲班演小生後,愛唱粗獷有力的雜唸調,唱起來有江河直瀉的氣勢才過癮,通常我唱雜唸是以七字調做開頭。」有一次做功課時學媽媽唱都馬調:戀愛花開阿每日紅,噹噹……還被爸訓了一頓,爸不希望她學做戲,那管唐美雲唱起都馬調,高低起落皆有婉轉韻味。
十五歲步入歌仔戲領域後,蔣武童演的一顰一笑,一唱腔、一身段,她一定仔細去揣摩,她說:父親在我歌仔戲生涯中,他永遠是一面鏡子,永遠照著我。唐美雲還記得,父親扮演關公前必定吃三天清齋,並嚴守上粧時不說話,上粧後不說笑的規矩,態度恭敬謹慎,演活了正氣凜然關雲長。
半推半就公主上場了
唐美雲一輩子都會記得上台第一次演的戲叫做《千里尋父》,那是一場公主和駙馬的洞房戲,是傳統老掉牙的劇情「駙馬招親有某不敢認」。
唐美雲飾演的公主上場了,她凝聽絃聲,唱起都馬調。
點燈結綵鬧昌昌,雙雙對對入洞房,
坐在房中戇戇等,等無郎君探花叢。
歌仔戲「都馬調」演唱時,如果兩人輪流唱,一方若沒把戲結束,就要換另一方接唱,她唱完後,師姐竟兩眼瞪著她看,暗示要她再唱下去,怎麼會這樣呢?唐美雲看這個可恨的「駙馬」居然不收尾,只自顧擺身段,她再望向文武邊,打鼓佬和琴師正抿著嘴偷笑,這下子她心慌了,「沒詞怎麼唱下台?」全身直冒冷汗,後來母親在後台替她唱,她則在台上對嘴,在母親的「救場」下總算把公主的戲唱完了。
一下台,她把頭飾珠花拆下,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發誓以後再也不上當,不演什麼公主了,她的臉都丟光了,愈哭愈傷心,姐姐們都開她玩笑,說不要演公主,演苦旦唱哭調仔。
一九九九年唐美雲剛創劇團時,曾和她的阿姑廖瓊枝老師,在新舞台演出《王魁負桂英》客串被鬼抓的「王魁」一角,當時阿姑告訴她:這齣戲也是她父親蔣武童的「手路戲」。
在桂英活抓王魁那一幕,唐美雲與廖瓊枝精采對手戲的演出的確令人動容。劇中桂英得神助返回人間活捉王魁,唐美雲詮釋負心漢被鬼活捉,心虛的眼神驚慌失措營造出一片陰森森懾人的氣氛。雖然觀眾席距離舞台一段距離,看不到她的眼神,但卻可以感受到她所扮演的王魁,見鬼時驚慌失色的神情,和她父親一樣都演活了王魁,留下「驚魂欲絕」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