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拾決心,才認真地開了口:「欸,」我兩手呆呆地拿著那張紙條,「先跟你說,不管你接下來,要說什麼,要怎麼說,我都,不會接受喔。」我吞吞吐吐說完,他卻不是很在意,仍自顧自地說:「沒關係,你先聽完嘛。先聽聽看嘛。」
「我是認真的喔,」他終於注意到我的認真口氣。「你很想講,對吧?」他像個小孩點點頭。「那,」我說,「我可以聽你講完。但我跟你保證,不管你怎麼講,不管你要賣什麼、有什麼方案,我都絕、對、不、會接受。」
他的表情慢慢垮了下來,變得有些受傷,有些沮喪,有些懦弱。
那是最真實也最沒有防備的時刻,那是這麼多年以後我再度從他身上感覺到真誠的時刻。
那就彷彿是,很多年以前,他拜託我的那個時刻。
唉。
Y。
「你還想講嗎?」我注意讓語氣變得溫柔。
「嗯……」
「那,」我思考了一下,「好。那我就讓你當練習的對象吧。要嗎?」
他考慮半晌才答應,面色底下藏了層薄薄的失望。
接著,他繼續開始講解那套「遊戲」,而神情,竟一點一點地逐漸恢復,再度變得自信無懼,彷彿不曾示弱。話語從他口中接連滑出,語氣時揚時抑,時柔時硬,而我,聽著他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安靜地配合著,像尊被操縱的木偶──可是,在這之間,我卻覺得自己其實是飛到了另個次元裡,像是在時間之河的底部,在靜水深流闃暗中,遙遙觀望著Y和我的一舉一動。我的心是那樣平穩,沒有波瀾,沒有傷感,只像是在無人電影院裡看著一段很老舊的、無聲的紀錄影片,在那影片裡,有兩個認識很久很久的人,他們心裡都明白對方把自己看得多麼重要,而同時也把對方看得相當重要。在相遇之初,他們都不知道彼此會在自己的生命裡占有一席之地;在兩人以為情誼已經成熟到無堅不摧的時候,也想不到所謂人生、所謂未來居然竟如此沛然莫禦,稍稍疏忽,一切就會被改變成無法恢復的景象……
Y的表演就這樣落幕了,我客觀地針對他剛才的表現給出一些建議:語氣眼神手勢,少點油腔滑調,少點裝模作樣。再誠摯些吧、再認真些吧、再多練習些吧。
能夠說的,我都說了,Y。
走出餐廳,路上他仍舊不放棄,追問我難道一點心動都沒有?我笑笑,不答腔了。拍拍他的肩膀,給上祝福:「等下工作順利。」我說。「如果你真的,真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再聯絡我吧。」然後是道別,心中默默對他說了聲「加油吧」。
Y就此離開,遠去。背影變小,變小,消失在人群裡。
而我,又彷彿再次遁入另個次元,像個觀眾般靜靜看著這一幕,想著還有沒有下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