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長安是一座夢想的城堡,我想沒人會抗辯它的輝煌與滄桑。從唐時明月照往今昔,遙想當年,四方的僧侶俊傑漂洋過海,遠到而至學習梵漢佛典,投身於一卷一卷的譯經。各國的商旅齊聚交換貨物,歷朝的文人更在此,留下傳誦千古的詩賦。長安,我走著,時時恍惚,怕一不留神,驚醒一首沉睡的唐詩,踢到一段還在池畔私語未了的宋詞。
「長安一片月,萬戶擣衣聲」,我在長安,車河人流川流不息,不見李太白微酣的月亮,也聽不到那夜半溫柔的擣衣。對於長安,舊時明月今日猶在,二○一一年四月,我收到一張明信片,有關長安的。
王子,吉祥如意!
到西安近一個月了,怎沒想到竟過上西安市民尋常的日子,從走半小時山坡路,才搭得上公交車,車上有水藍軍裝的售票員,一個人五毛錢起價,豆漿現搾一杯一毛五,饅頭三個一塊錢…
幾天長安城裡城外走,窗外魂花滿山遍野的燃放香氣,趕上短暫三周的春天。在永祥門外等公交車時,彷彿回到唐時長安那一世,我們那在城裡聽雨看花呢!
關於對長安的相思,明月、花雨隨時序幻化,我雖耽美,卻懂得,花非花雨非雨,那滴下的花雨皆充滿奧妙的時間之謎。對長安二十多年的相思,是來自對鳩摩羅什大師朝夕的孺慕。那來自龜茲國的少年,十餘年被困涼州,走到這座名為夢想之城的長安,那一刻,整座城落入他的心海,長安又是何等模樣?
2011年,我收到遠方朋友寄來的長安,一年後,我走回長安城。一步一步膽怯著,望向黃昏高高城池,我小小的,立在萬古晴空下,心中揚起經幢,聲聲喚著魂飛魄散的自己,歸來吧,有關對長安的念想。
在長安,我喝著別於台灣原味的豆漿。芝麻、巧克力吮入喉間,甜蜜蜜地,我卻有種莫名的哀傷,這個城市的場景已從唐時換到西元紀年了。
有名的詞人方文山寫的「書生」,他是這麼寫著長安。千年前我用漢隸 寫下唐詩 而今生 我又開始 為你填寫歌詞
那個前世 居住在長安的女子 是我輪回再輪回的 心事
如果說,輪迴的是心事,無關風月,我們一世一世的來去,因為想念未了,為了要還那一次,雨停踏花之約。於是,字墨暈成亂碼,未寄的信箋隨夜色吞盡。
長安城有玄奘、羅什大師曾駐鍚的譯經場,有李太白的「一片月」有商隱的「夕陽無限好」,還有我偏愛的杜甫對著曲江對雨的嘆息。詩是這樣寫著:
城上春雲覆苑牆,江亭晚色靜年芳。
林花著雨胭脂濕,水荇牽風翠帶長。
龍武新軍深駐輦,芙蓉別殿謾焚香。
何時詔此金錢會,暫醉佳人錦瑟旁。
悲情的杜甫一生不適意,長安是他最後留住之地。在春日的黃昏,雨下著,濕了美人的胭脂,也惹起詩人嘆政治的動亂,嘆人世的滄桑。
走入長安的夜色裡,想要一口飲盡的豆漿,怎知殘餘的碎渣,卡住喉間。暮春的長安不見輕盈的飛花,只有處可見的招牌,賣著黑、白、青、紅各式口味的豆漿。向世人宣告著:屬於長安城沸騰的熱氣,以及那過去現在的甜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