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莊美昭
彎彎的水呀 白白的芒
繞過一山又一山
鑽進阡陌 斷斷 長長
溼溼的風呀 細細的橋
檳榔野花小溪畔
窩進童年 暖暖 呵呵
矮矮的屋呀 裊裊的煙
父親身影隨風散
飄進縱谷 灰灰 濛濛
溼溼的眼呀 紅紅的窗
緊握票根在手腕
回望故鄉 濃濃 淡淡
過去聽人說「巧合」,總覺得有幾分迷信,去年您的出殯日恰恰落在我的生日時,不免心頭一驚,難道老天爺要以「巧合」破除執迷,告訴我生死一如的真理!
您走後一年,老家只剩母親一人,她年邁的連拿掃帚都顯得吃力。依民俗慣例往生一年要做對年,與祖先牌位合爐,子孫們盡可能都返家,於是我和大姐相約提前一日返家清掃。
房子後方是一畝水稻濕氣重,田鼠猖狂鑽民宅,椅下床底散落鼠輩啃啃咬咬的殘屑。幾次母親在電話中說道,入夜後老鼠一家唧唧叫,聲音彷彿有哭有笑似地比電視還吵。
祖父母在大陸,兩岸分隔下子孫回不去奔喪,何況對年習俗。父親的對年佛事,成了家中第一次。為此,大哥慎重地遠從印尼飛回,二哥和女兒搭乘夜車,姐夫早起清晨開車,幾個孫輩抽出課程空檔陸續返家。
空盪盪的屋子,頓時人聲喧嚷,不知是過度開心還是平常無人說話悶慌了,母親逢人就說一年來的點點滴滴,好比去哪拜拜、買了什麼菜、街頭巷尾誰又怎麼了?無須頭緒、沒有句點,我們聽著、點頭和著……
我一向拙於佛事,幸有師兄協助,在引磬、木魚、《阿彌陀經》加持下,子孫們擠在狹道上跪跪拜拜,相較一年前的悲傷,大家平靜了也接受了,只是爺爺換成了一塊木板,看在小孫女眼裡,不知懂不懂。
熱絡地吃過午餐後,陸續有些人趕車離去,姐姐、姐夫、大哥和我趁著空檔,開車載陪母親到山邊走走,父親生前最愛山,孩子們自然也愛山。沿路大姐說,小時候每逢周末,父親會騎著老爺車,前頭載一個蘿蔔頭,後頭跟兩個到山邊玩,小雜貨店裡買枝冰棒後,再騎到溪邊抓魚,好幾次抓了烏龜帶回家,隔天就被信佛的母親給偷偷放生了。
談著父親往事,走在父親愛的山路上,風吹著父親的回憶,滿眼所見都是父親影子……
入夜後,所有人都返回離開了,面對空蕩蕩、寂滅滅的屋子,腦子突然像是塞滿空氣般白茫茫地,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和誰說話?空白令人感到恐懼,腦子不敢多停滯一分一秒,就怕陷入無底的落寞。
回神之際,隱約清晰地聽見鼠輩之聲,忽大忽小,似遠似近,這是孤伶伶母親每天要面對的空白與無言,母親口中會哭會笑的鼠輩確有其事。
顧不得屋外寒風陣陣,獨自漫步,想起早上一家人還熱鬧相聚,轉眼煙消雲散。雖知無常,卻不免悵然。看著從台東駛來的火車,憶起去年和父親搭乘火車到台東的一幕幕。
當時他已癌末,也許早知不久人世,車上不發一語,默默地坐我身旁,若有所思,嘴角微微上揚,祥和的令人心酸。一個月後,父親真走了,那是出家後第一次與父親一起搭火車,也是最後一次,票根至今仍留在布包裡日日帶著。
冷風啾啾,思念父親再次潰堤,哭聲風聲嗚嗚……啾啾……,似失親小狼徘徊,唯滿天星斗撫慰孤寂。
翌日,雖不捨卻也得將空寂與孤單還給母親,乘上二一三次自強號,揮別陰雨濛濛的花蓮、綿綿山嵐的縱谷,我會日日為母親祈求,菩薩常臨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