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如極度重視隱私,從不希望外界知道她的困境。她保持秘密的另一個原因是,這個社會仍對精神病患者懷有偏見。事實上,亞洲文化尤其視精神病為一大禁忌,患者往往遭到殘酷的譏評。為了尊重純如的隱私,我們答應她的要求,對外絕口不提她患病之事。但純如去世後,我們決定接受亞美心理健康聯盟(Asian American Mental Health Network)的邀請,公開為精神病患者發聲。我們已經學到,開誠布公地討論心理問題,獲得親友、社區的支持,是精神疾病痊癒所不可或缺的步驟。
我最衷心的希望是,這本書能幫助家有精神病患者的家庭。許多心理健康專家現在都相信,要幫助患者完全恢復,心理治療、信仰、家人的支持與關愛等,都是極關鍵的因素。能減少憂鬱的不是特定藥物,而是「希望」。
此書付梓時,純如已經去世超過六年,但我執筆時,她的一言一笑仍然恍若在我眼前。她純真的笑容、響亮的笑聲、好奇的眼神、激發人思考的無盡問題,一直都深印我心底。但純如最了不起的就是她的精神:她總是努力做到最好,從不放棄追求歷史真相與社會正義。
我身為母親,面對女兒悲劇性地過世,立場是很特殊的。我可以終身悼念心愛的女兒,也可以將悲傷轉化成正面的奉獻。在《南京大屠殺》中,純如引用哲學家喬治.桑塔耶納(George Santayana)不朽的警告:「無法記住歷史的人,必然會重演過去的錯誤。」這正是她寫《南京大屠殺》的原因。我的任務就是接續純如未完的志業,繼續將歷史的殘酷教訓教育下一代,希望錯誤的歷史永遠不會重演。
純如希望這個世界能記住她的著作,她的文字。她總是說,生命總有一天會消逝,文字與書籍卻會留在人間。她在一九九七年一月給我的電子郵件裡寫道:「文字是保存靈魂精華的唯一手段。……對我而言,這才是真正的宗教,也是最棒(多半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永生形式。」我想,她已經達成自己的人生目標,只是她如果能活得更久,一定還會有更大的成就。
在此書即將結束之際,我要回到人生最終極的問題,也是我不斷尋找答案的疑問:生命的意義是什麼?當我想起純如的一生,我看到她明確地表達,她要傾聽自己的內心,追求心中的熱情,更要努力創造具有恆久價值的作品。
(本文摘自天下文化出版《張純如:無法遺忘歷史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