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文人張竹坡曾於《金瓶梅》「讀法」第六十四條指出:「讀《金瓶》,當看其白描處。子弟能看其白描處,必能自做出異樣省力巧妙文字來也。」文學筆法中所謂的「白描」意指運用日常生活中樸實無華的用語,不加粉飾地呈現社會生活中,人物之間複雜糾結的內心情境。
例如:《金瓶梅》第三十四回,李瓶兒生兒子的時候,「潘金蓮用手扶著庭柱兒,一隻腳跐著門檻兒,口裡嗑著瓜子兒。只見孫雪娥聽見李瓶兒前邊養孩子,後邊慌慌張張一步一跌走來觀看。不防黑影裡,被台基險些拌了一跤。
金蓮看見,教玉樓:『你看,獻懃的小婦奴才!你慢慢走,慌怎的,搶命哩!黑影子拌倒了,磕了牙,也是錢。姐姐,賣蘿蔔的拉鹽擔子,攘鹹嘈心!養下孩子來,明日賞你這小婦一個紗帽戴。』」
這一段白描文字,生動地鋪寫潘金蓮悠閒旁觀的姿態,並且與孫雪娥的慌忙形成強烈的人物形象對比!而潘金蓮被引發出的一段議論,亦即對孫雪娥的嘲弄,又使讀者明確地感受到潘金蓮對李瓶兒的滿腔嫉妒。
然而,《金瓶梅》質樸的語言,到底還少了使人細細品味的風韻。同樣「一隻腳跐著門檻兒」的白描,到了《紅樓夢》作者的筆下,就形成多重含義的語言。
《紅樓夢》第三十六回:「鳳姐把袖子挽了幾挽,著那角門的門檻子,笑道:『這裡過堂風,倒涼快,吹一吹再走。』又告訴眾人道:『妳們說我回了這半日的話,太太把二百年的事都想起來問我,難道我不說罷?』
又冷笑道:『我從今以後,倒要幹幾件刻薄事了。抱怨給太太聽,我也不怕!糊塗油蒙了心、爛了舌頭、不得好死的下作娼婦們,別做娘的春夢了!明兒一裹腦子扣的日子還有呢。如今裁了丫頭的錢就抱怨了咱們,也不想想自己也配使三個丫頭!』一面罵,一面方走了。」
此處的白描,不僅烘托出王熙鳳傲慢可掬的情態,同時使我們感受到她既煩躁氣惱,又不便在王夫人面前發作的心情。等她轉出身來,透過角門上的涼風,疏散氣悶的情緒,我們卻又在她的咒罵語氣間,體驗到她的潑辣狠毒,以及這個大家庭內部,矛盾深重與勾心鬥角的層層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