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Tsuli
苦兄說:「讀鯨向海這首〈鑰匙〉,突然想到詩人商禽的一首名詩〈電鎖〉,我們可以兩首同時欣賞。商禽這首散文詩充分發揮了散文詩的敘事特色,和鯨向海的詩是截然不同的,主要的是商禽的詩作,隱喻性非常強,必須透過一層一層的演繹,才能捉摸到詩的意涵,《吹鼓吹詩論壇》的散文詩版中,版主曹尼曾轉載了阿鈍賞析〈電鎖〉的文章,阿鈍指出:〈電鎖〉一詩在開頭、中間與結尾,『黑暗』與『我』都構成一組鮮明的對比。這個會準時停電的居住地或者隱喻了教人不敢多言政治環境、或者隱喻了不忍直指的家庭生活或生命本身,乃至於隱喻了某個創作的心境與過程;外界的燈火熄去,正是啟動心鎖、開始創作的時刻,別忘了:『鎖』字同時指向封閉與開放,『電』字也是在一開一關中讓人視見存在的質地。商禽反覆要求觀眾注意對比的同時,或許正是他力圖演出一個不屈從現實的自我。鯨向海的〈鑰匙〉則是較個人化的情欲書寫,但卻較能擄獲讀者的心,真的讓讀者聽到了鯨向海心中『嗶嗶剝剝的灰燼』的聲音。」
二、靈魂與神祇
正當我們談得起勁,小伙子莊元匆匆忙忙開門進來了,他手中揮著的正是鯨向海《精神病院》詩集,喊著:「我剛從誠品買來的。」
苦兄說:「先吃碗麵吧。」莊元坐下來和我們圍成一桌,大口大口吃著。
胖狐說:「小元,你去參加大甲媽祖進香繞境,看你的氣色,整個人比以前更有精神,料必是媽祖的福蔭吧?」
莊元說:「沒錯,沒錯,走這一趟是我去年發下的心願,明年我還是會參加,你們要是願意的話,就跟我一起去。怎麼樣?」
胖狐是大忙人,時間上都用於教學、演講、寫書等等,哪有空去參加那麼多天的進香活動,我和苦兄都無職業,還可以撐著身子,試試把毅力和體力磨練出來。莊元說:「這是一種會叫人感動流淚的體驗,每個人一生至少要參加一次進香活動,當你愈身歷宗教活動的境界中,你會愈覺得人與神的關係是那麼密切與莊嚴,彷彿你的靈魂與神祇交會,將來你就會進入神的世界。」
莊元又說:「我讀鯨向海的詩作,也會出現這種『靈魂』與『神祇』交會的精神狀態,久久不能回到現實世界來,所以我說,讀鯨向海的詩,就像一趟精神上的進香活動,我是以膜拜的姿態,在他的詩裡祈求心靈的慰藉,這是真的,不要笑我這麼說。」
胖狐說:「神與鬼,是鯨向海詩作中隱然存在的轉替對象,像『無頭騎士』在典故裡就是鬼魂,人可以像神像鬼那樣行使法力,人也可以把神鬼當作是交換之物。此說見詩集頁的詩作〈交換之物〉:
交換上帝同時/也不得不交換魔鬼
小元!你的人的靈魂與神祇交會之說,有可能是如此,只不過鯨向海有較多的與鬼交會的書寫。」
莊元說:「我第一次注意到鯨向海的詩作,是今年二月少年兄,把《台灣詩學‧吹鼓吹詩論壇二號‧領土浮出/同志詩》送來印刷廠時,我看著印刷廠的技術人員一頁一頁從機器匣子裡送出的藍本,發現鯨向海除了一篇非常重要的同志詩論文外,還有一首同志詩〈父親的幽靈〉,我先睹為快,就被這首詩迷住了。
此詩也收入《精神病院》詩集裡,為壓軸之詩,我要說的感覺是:讀這首詩就像我在讀馬奎斯的《百年孤寂》這本小說,深為其家族六代的生命之延續百年興衰起落的情境而驚惶,小說中吉普賽人的鬼魂不散,一再出入於現實空間之中,產生了虛實並置,甚或錯亂的情節,有人說這是『魔幻寫實』的寫作技巧,今讀〈父親的幽靈〉一詩,亦有相似的感覺,個人若說〈父親的幽靈〉是台灣現代詩中的『百年孤寂』,應不為過吧?」
胖狐說:「我知道你的意思,〈父親的幽靈〉是一首男同志詩,寫的是同志的『戀父情意結』抗拒症,原本世代相傳的命脈,卻終結於最後的同志兒子:
假若我的兒子/永遠不會誕生了/我也將永遠不會變成/我父/屬意我的那種幽靈
在《百年孤寂》的小說裡,描述了『戀母意情結』,不倫的戀情,致使生下一個有著豬尾巴的孩子為報應,也許這不該是讀〈父親的幽靈〉的聯想,但人類對於傳宗接代的憂慮是免不了的。」
莊元說:「胖狐老師說到我的痛處了,我和我老婆結婚多年,卻膝下無子,而我父親在我年幼時即已過世,母親不知去處,沒有兄弟姐妹,撫養我長大的卻是嬸婆,但今天我會對〈父親的幽靈〉頗有同感,是真的在夢中出現了我父親,經常與父親對話至天亮,夢中的情境竟然和〈父親的幽靈〉差不多,我懷疑我是不是患了『戀父意情結』恐慌症。」
我說:「那倒未必,讀詩不必把詩中的情境類同於本人的經驗,從來沒有經驗者,相信亦能受到〈父親的幽靈〉一詩中那種渾厚而深沉的氛圍感染,我讀了此詩後,相當認同你說的:〈父親的幽靈〉是台灣現代詩中的『百年孤寂』,這樣的說法。」
苦兄說:「日前,我讀到須文蔚也談論了這首詩,須文蔚在他的部落格說:『全書最恢弘的企圖心彰顯在壓軸的〈父親的幽靈〉一詩中,鯨向海以精神分析般的洞悉力,以超過百行的篇幅,探討父子間既緊密又陌生,既親愛又對抗,既正面又負向等錯縱複雜的情結,宛若兩個幽靈的對話,真切傳達出人們心理底層潛藏的憂慮,讀來令人震動。』,倒不失為一般較客觀的評析,我認為這是今年度詩壇的最重要的一首大作了。」
我們還談了許多,直至十點半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