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談鯨詩 上 記2006年的一個夜晚

文/蘇紹連 圖/Tsuli |2012.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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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Tsuli

一、斷頭與鑰匙

那夜,我懷著一冊鮮綠色封面的詩集,和一位任教於大肚山某大學中文系老師一起到苦兄的隱居處去,時已黃昏,車潮把整條中港路變成黑水溝,我的車子倒像一條即將窒息的網中魚,車燈成為亮著的魚眼睛似的,往前找著一個能呼吸的缺口。

坐在我車子右座的中文系老師,他的論述及詩集有好幾本,當然是一位著名的學者詩人,身著唐衫是他的習慣,留有落腮鬍是他面貌的特徵。他的左手托一下眼鏡框,笑著說:「最近發福了不少,又有鬍子,就以胖鬍稱我。哈哈。」別以為他是教授就開不起玩笑,課堂上嚴厲,而課外談天說地,他倒很幽默風趣,粉絲一堆。

我說:「叫胖鬍,不如改叫胖狐,網路詩壇多是動物園,在吹鼓吹詩論壇上,就看到不少詩人取含動物名稱的,例如:雪狼、天空魚、山貓、蚊子、鯨向海、瘋狐狸、葉蜉、紫鵑、關魚、葉子鳥、蒼狼、查無此魚、烏鴉等等,我想就以『胖狐』喚你,好歹你也是詩人動物一族。」

胖狐老師說:「隨你吧,但可不要哪天我體重再增加時,改叫我胖豬,就不跟你來了!」

這番玩笑就到苦兄家門口戛然而止。車子停靠路邊,這裡不像中港路有車潮,因路在大肚山脊上,南通都會公園,北往大雅或轉清泉岡,平時車輛不多,黃昏過後更顯得人煙稀少。

苦兄開門迎我們入屋內,桌上一鍋熱騰騰的什錦麵,還有好幾道家常小菜,這都是苦兄自己下廚做出來的。苦兄說:「今晚,換吃麵,裡面有放了大肚山的紅地瓜,都是自己後院種植的,包括那些青菜。」胖狐說:「苦兄耕耘的作物,比起我們紙上書寫的文字還要可口囉!」

「咦,莊元會不會來?」我問。苦兄說:「小元剛來電,說要晚半小時到。我們先吃吧。」

我們相識多年,在苦兄的家就像鑽自己的廚房一樣熟悉,不用客氣,自己拿了碗筷就盛麵來吃了。我們邊吃邊聊,最主要的是,想談談鯨向海的詩集《精神病院》。

我說:《精神病院》詩集的封面是出奇的亮麗的鮮綠色,這讓我想起十多年前《台灣詩學》剛籌組成立,詩學同仁選在台中開第一次社務會議,我和游喚在火車站接從台北下來的白靈等人,前往公益路的「耕讀園」開會,游喚開車,車走中正路,途經五權路時,白靈發現路口高高矗立著一座交通安全宣導的綠色雕像,題為「妻兒倚門望」,白靈看了那座雕像,不禁驚呼:「好綠!那種綠難得見到!」我也為那種綠痴情了好幾年,去年,我和黃明德到東海大學對面的理想國社區拍攝景物時,也見到了那種綠,那是整面牆壁的綠,幾乎讓我迷住。現在,阿鯨這冊詩集封面的綠,彷彿我這十多年來期待的新生命,出現在詩壇上了。

胖狐說:「綠色是有象徵意義的,一般人的概念上,綠色象徵和平、理想、希望、成長、安全,鯨向海的這本詩集顏色搭上書名《精神病院》四字,顯然已經暗示本書是在書寫人類的精神放置於綠色的象徵意義上,呈現的感受和狀態,詩中的我不只是作者個人,也可能包括任何人,都有自己精神上的病院。在這精神上的病院裡,作者像是以詩的書寫來治療自己的身心及靈魂,耙梳自己的人我之間的情愫、善用自己生活體驗的感官觸角去探索心靈世界。

你們看詩集的第一首〈斷頭詩〉:



關於愛你/我已經想得太多/但願我可以像無頭騎士/那樣愛你

關於幸福/我已經想得太多/隨便一隻無頭蒼蠅都可以/比我幸福



這首詩有兩個關鍵詞,第一個是『無頭騎士』,為了愛,可以失去頭顱,第二個是『無頭蒼蠅』,人不如無頭蒼蠅幸福,那是多麼悲哀。思維型的人往往是『我已經想得太多』,過度的思考,會使自己變成活在自己腦裡的人物,相對於一個無頭騎士或是一隻無頭蒼蠅,就是非常鮮活的對比象徵。順便提一下,電影《無頭騎士》改編自華盛頓厄文的經典故事《斷頭谷傳奇》小說,『無頭騎士』是一個冤魂,男主角伊卡布克萊恩以一顆善良的心和一個純潔女孩對他的愛情,破解了斷頭騎士的咒語,把這名冤魂送回地獄。但這個典故,似乎和本詩無關。」

我說:「鯨向海的詩,就是這麼的寫入每個人的心坎裡,他娓娓訴說,語言緩和,語意謙卑,意象環扣自然,就像是你親密的朋友,從最細微的生活事物寫到最深邃的心靈感觸,會讓人感動,更讓人頓悟,讀他的詩,是一種寧謐的享受,絕不會有窒礙的苦刑,他的詩能讓許多人『感同身受』,這就非常了不起,因為要寫到讓人能『感同身受』的程度,是不容易的,許多名詩人的詩雖好,但好是好在詩人的詩上,不是好在我們的心坎裡,讀起來總是有隔閡,而鯨向海的詩卻會讓人覺得他替我們找到了我們心中能領會的意象,以及藏匿生命底層不敢湧現的情感。」

「前面胖狐所賞析的〈斷頭詩〉,可謂是台灣詩壇難得一見的情詩代表作,中古世紀,騎士瀟灑,無頭更具悲情,神祕而浪漫,若無頭騎士有典故,更可擴大想像空間;寧願像無頭騎士那樣的愛,的確叫其受愛者動容,而說『隨便一隻無頭蒼蠅都可以比我幸福』,更會叫其受愛者憐憫、疼惜。這樣的情詩,足夠不朽於有情天地!」

我邊說邊翻閱著《精神病院》詩集,到第三十五頁〈鑰匙〉:



鎖孔中的鑰匙/自己又寂寞地/轉動了起來

那曾經把鑰匙插入我胸前的人哪/嗶嗶剝剝的灰燼/你可曾聽仔細?

出現過的一個世界/再不能開啟



我又說:「感覺上,鯨向海的詩是寂寞的產物,當我們靜下來獨處時,更能貼近他詩中的呈現的意象空間,〈鑰匙〉這首詩,也是寫兩人之情,情以鑰匙具形,鑰匙插入鎖孔,表示情愛發生,但如果給出鑰匙的人離去,鑰匙沒有拔出,那代表情仍在,總是在想到人時,『自己又寂寞地/轉動了起來』,那麼的愛戀著,可是,鎖孔(胸口)已鏽,發出『嗶嗶剝剝的灰燼』的聲音了,『把鑰匙插入我胸前的人』難道沒聽見?讀至此,不禁令人悲傷難名,懷想著因曾經有這把鑰匙之『情』而『出現過的一個世界/再不能開啟』,那是多麼的遺憾啊!」

苦兄說:「鯨向海這首〈鑰匙〉,借物寓情,第一段物,第二段轉至懷人,第三段啟意,短短八行,道盡寂寞和失望的感覺,真的能如你說的,能令人『感同身受』,對我來說,也就是所謂的『共鳴』,你們看,我個人隱居在這大肚山上,心不也是像一個生鏽的鎖,落著嗶嗶剝剝的灰燼?」

胖狐笑著說了:「苦兄,何苦呢?」(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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