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tato,就是馬鈴薯,香港人叫薯仔,北方人叫土豆,山東人叫地蛋,山西人叫山藥蛋,安徽人叫地瓜,雲貴川一帶的人叫洋芋,還有許多怪怪的名字,越過邊界,同一樣事物,有不同的名稱,好像味道也改變了──也許人也一樣,離鄉別井之後,身分變化了,性情也可能有所不同。馬鈴薯加上咖哩是挺不錯的,也許可以配上牛腩或者雞肉。小孩子不同意,他們覺得薯片和薯餅更好吃,英國人就喜歡薯條配上炸魚。馬鈴薯的原產地是南美洲的安第斯山脈一帶,西班牙的殖民者在十六世紀將它引入歐洲,成為低下階層人士的重要食糧,馬鈴薯打上了階級的烙印。
一八八三年,梵谷三十歲,回到在納南(Nuenen)的老家,和父母一起。他花了大半年的時間,用鋼筆或水彩畫了一批關於織工生活的畫。一八八五年是應該記下來的一年,梵谷過了三十二歲的生日不久,就畫下他早期的代表作《吃馬鈴薯的人》(左圖) 。
五個人在燈光黯淡的晚上,分吃一盤馬鈴薯。他們的面容如槁木死灰,縐紋深刻,皮膚烏黑,唯有背著我們坐下的女子,是神祕的存在,好像太快消逝的青春,沒有足夠的機會讓我們認取。農民用叉子刺進馬鈴薯的肉身,剖開自然的肌理,就好像有一位超越的神明也用無形的針尖,刺入我們脆弱的肉體,穿透我們的理智、感情和意志。人從塵土中來,馬鈴薯也從塵土中來,一切都屬於廣袤的大地,大地周行不休卻又永久不變,生命在循環中生息不絕。
《納南的舊教堂塔樓》(又名《農民的教堂墓地》),也是梵谷在一八八五年完成的作品。後來梵谷給弟弟泰奧寫了一封信,談及這張畫:「他們把古老的塔樓弄倒,垮在田野裡了;我剛好畫了一幅這個場面的水彩畫。我要在畫中表現出世世代代以來,農民是怎樣在他們活著時開墾的田野裡安息的。我要在畫中敘述出死亡與埋葬是一件多麼簡單的事,就像秋天的落葉落下來那樣簡單……現在那些廢墟告訴我,一種信仰與一種宗教是怎樣墮落的(雖然它們的基礎很穩固),而農民的生與死永遠是一個樣。像教堂墓地上的花草那樣有規律的發芽與凋謝。」
塔樓自中世紀已經存在,數百年以後塔尖消失了,精神上升的攀援力量也消失了,周遭的十字架紀念無名的死去的農民,也簇擁哀悼塔樓的傾覆,一切終將倒下──塔尖、塔樓、拱門、基座、磚塊、荒草、明年的、再明年的荒草……只有天空裡的黑鴉徘徊流連,暗雲下飛翔,等待死亡的氣息潛入牠們的羽翼和勾嘴,然後黑鴉會吐出一聲聲嘶啞的鳴叫,引發短暫而無聊的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