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兒歌的主要來源,大家比較認同的就是「母歌」和「兒戲」。母親育兒、長輩弄孫及兒童成群遊戲時,隨意唱念而成歌,漸漸流傳以後,經有心人記錄下來,成為民間文學或兒童文學的一部分。有的作品流傳久遠,有的作品如天籟;於是,傳統兒歌就成為寶貴的文化遺產。
在已刊行的選集中,朱介凡先生編著的《中國兒歌》,就是一部嚴謹而值得參考的作品。在這本書中,朱先生逐一註明兒歌的口述者或流傳地區,使有心進一步研究的人有跡可尋。
然而,古典兒歌也由於口口相傳、採集不易,甚至查證困難。個人即使窮畢生之力,也難以搜羅完整。例如,著名的〈天烏烏〉及〈月光光〉,即各有不同的版本。所以,後來的參與者如果能以「補遺」的想法,一有新發現就提供同好參考,使這個領域資料更豐富,才是比較良性的方向。
《中國兒歌》發行時,筆者就購買、閱讀並珍藏至今。當時在本書第一六三頁上讀到:
大雪紛紛下,
柴米都漲價,
老鴉滿地飛,
板凳當柴燒,
嚇得床兒怕。(南京)
這首作品時,就覺得印象深刻。這首作品描寫冬季天寒地凍、物價飛漲,生活非常不容易。但是後半段筆鋒一轉,把桌子和椅子擬人化。在無奈中還不忘戲謔、苦中作樂一番,頗有KUSO的意味;朱先生把它列為「童話世界的兒歌」,是恰當的安排。唯一值得留意的是,這首作品第三、四行的不合韻,是一個疑點。
偶然閱讀明朝馮夢龍(西元一五七四─一六四六年)的作品《古今笑》,在「苦海部第七」中,收有明朝詩人陸詩伯的〈雪詩〉──
雪詩 /明.陸詩伯
大雪洋洋下,柴米都漲價。
板凳當柴燒,嚇得床兒怕。
讀來眼睛為之一亮。這兩首作品,相似度超高,幾乎就是同一首作品。然而,一首是兒歌,一首是詩作;究竟,誰才是原創者呢?
幸好,馮夢龍在《古今笑》中,留下了一些線索可以追查。當時,陸詩伯還寫詩吟詠枇杷樹──
一棵枇杷樹,兩個大丫叉。
想不到他寫了兩句以後,就寫不下去了。長洲的(今江蘇蘇州)吳瓠庵知道了以後,就建議陸詩伯把後兩句續為:
未結黃金果,先開白玉花。
想不到陸詩伯聽了,不但搖頭拒絕,還對當時的詩、書名家嗆聲:「你寫的詩太脂粉氣了!」
顯然,陸詩伯是要效法唐朝的張打油了。他的詩不追求意境,而是要一路平白、KUSO到底。
以陸詩伯曾經和名家有所切磋,加上馮夢龍本身對歌謠的認識,豈會把陸詩伯抄襲自兒歌的作品,收入《古今笑》中?筆者研判比較可能的是,陸詩伯發表以後,由於作品具有童趣,經由兒童唱念,漸漸流傳開來,而在「長江流域,各地皆有流傳,辭句大同小異」了。
只是,〈雪詩〉的原作者陸詩伯,反而被遺忘了。
《古今笑》的注釋者季靜先生,說吳瓠庵曾是明憲宗成化(西元一四六五—一四八七)年間廷試第一。而馮、吳兩人幾乎是同時代的名家。陸詩伯的生平雖然不可考,但能和吳瓠庵抬槓,可以推定這三家是同時期的人。由於時間差不大,降低了以訛傳訛的機會。
吳瓠庵是蘇州人,馮夢龍也是蘇州人。陸詩伯可以和吳瓠庵對話,或許也是蘇州人。與朱介凡先生註明的採集地「南京」,均屬長江流域。這樣的人與地的關係,使陸詩伯的作品更加可信。所以,這首廣為流傳的兒歌,應是源自陸詩伯的〈雪詩〉。
詩伯,有詩壇宗伯之意。然而,陸詩伯卻不要文雅、不要矯揉造作、不要脂粉氣,「一意孤行」的以自己的想法寫詩,而沒有成為真正的詩伯。但反而使這首作品,經由兒童而意外的廣為流傳。
如果以吳瓠庵中舉的紀錄推算,陸詩伯寫的〈雪詩〉,距今約有四百年,意外的成為很長壽作品。
這樣的意外,也許,陸詩伯自己也會覺得很意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