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無計可施的狀態。

住進舊公寓大樓，臨街的窗外，從樓上掛下來好幾束電纜，有單一條，斷了的鞦韆一般隨風搖晃。有糾結成一團的，章魚的腳爪飄啊飄的，極其詭異醜怪。

懸垂在半空中，一看就知道，那是有線電視拉的舊纜線。不知何時被攔腰剪斷，就這樣被棄置不理了。

大樓管委會申訴絲毫不起作用。聽起來，除非是申請裝機，有線電視的人不會過來處理。

朋友心生一計，教我撥打一九九九專線，服務人員很有禮貌，記下我的電話，同時說會轉給所謂的相關機構。這支一九九九倒真是效率驚人，幾個鐘頭有人按門鈴，戴著工程盔的兩位先生，一身整齊的制服，來自電力公司。很專業，看一眼就說這幾些纜線無關他的業務。

其實很可以理解，一九九九的功效原有它的限度，立即叫得動的「相關機構」是公務部門。再打電話，帶著娃娃音的服務小姐說，他們只能報給系統業者，讓系統業者來探勘處理。

簡單說，到此為止了，有線電視如何處理，不屬於市政府的業務範圍。

繼續是無計可施的狀態。我望著窗外發楞，就算自己甘願冒險，打開窗戶，身體凌空，大剪刀也剪不到。

除非是蜘蛛人的絕技吧。

那一日，門口終於出現自稱是有線電視的一位男士，我以為管委會或者一九九九終於發揮功效，有線電視的先生卻另有目的，外面看到這戶是漏網之魚，只想服務到府按月計費。我提到窗口懸垂的舊線，可不可以先行處理？那人口氣立變，「不清楚欸，當初哪家公司的線怎麼知道？」臨行拋下一句話，趕快簽合約，拉新線時，說不定，會幫你順便清理掛在窗前的舊線。

豈只我落腳的這棟樓，放眼周遭，附近每棟舊樓四周，植物的氣根一樣，懸吊著蛇般蜿蜒的懸浮物。系統業者拉線時只圖方便，鄰居的陽台窗台穿出穿入，斷線時喀嚓一刀，切了就切了，哪管在哪家窗前擺盪？

「看久就習慣，瞇起眼，你要想像那電纜晃在窗前，其實是某種裝置藝術。」朋友見怪不怪地說。

她告訴我，住在台北，頭埋在沙子裡也是過日子的方式。

然而，頭埋在沙子裡也不是長久之計。台北的舊大樓的纜線是一個例子，難看事小，懸垂的第四台纜線盤根錯節，颱風時左搖右晃，落下去更造成公共危險。

到頭來，恐怕還需要公權力強制執行。試問，如果沒有公權力做後盾，請問哪一家第四台業者會願意白花成本，清乾淨舊大樓棄置的線？怕的是，公務部門與系統業者心態一致，方便主義的思維下，只求眼前的近功。譬如說，花博時候那些「台北好好看」的展示區，假假的小草坪小花圃，一年半後沒多少遺痕，卻只讓地主與建商拿到好處。以市民的角度，真要立竿見影，倒不如施展公權力，成立一些專案，全面整理舊大樓周圍包括招牌、包括電纜等有涉安全、有礙觀瞻的廢棄物。

「做不到的啦。」朋友不抱希望。

這樣艱難的事，或者，應該再推動一次「台北好好看」。

這一回，活動很創意，譬如說，我想到邀請全台北的藝術家，在每一株懸垂的舊電纜梢頭黏上幾片綠葉。記得小學時候讀過那篇歐亨利的短篇小說《最後一片葉子》，小說寫到畫在牆上的一片葉，喚起垂死主人翁的求生意志。如今在我們的台北都會，以藝術家的創意，在醜怪的電纜末梢黏上翠生生的綠葉。

騙得過麻雀？或者，可以騙過住戶的眼睛？想一想也覺得起死回生，對著擺盪的電纜，那是台北舊樓居民過日子的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