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殷小夢
離開成功嶺已經超過大半年了,卻時常還會懷念起與弟兄們一同晨跑答數的時光。初秋的清晨總是充滿涼意,呼吸時讓清冷的空氣漸漸撐開肺的深處,才覺得身體慢慢的甦醒過來。樹頭麻雀自由地輕聲鳴叫,各中隊役男們的腳步在柏油路上發出轟隆隆的低沉聲響,搭配著風中那些必須憋住不笑才能呼喊整齊的口號:「……我愛跑步,跑步愛我!天天跑步,天天快樂!」這些只有當兵的男人們才能體會的交響與浪漫,就像是某種刻痕般,細細註記在你的軍旅生涯上。
來到史瓦濟蘭之後,慢跑不再只是紀律與健身的象徵,透過自己的足跡展開在非洲大陸上的冒險,謄繪出屬於自己的慢跑地圖,才是真正吸引你奔往鄰近村里的最大動力。在台灣熟悉的門牌與路標,這裡生活中幾乎是不用的;除了該小區的名稱外,往往透過無名的小店、流水與教堂的相對位置,才真正構築了這些房舍的真正住址。每次慢跑時,你都盡可能不重複同樣的路線,沿著蜿蜒的山道向前探索,新的風景往往就會在下個吐納間展開在眼前。
也因此,你在慢跑時並不特別局限於平坦舒適的柏油路;無論是通往村里深處的黃土道或碎石路,都有可能引領你走向未知的桃花源。雖然非洲大陸較難遭遇如同陶淵明筆下那樣悠然靜美的場景,但這裡的居民卻有著不亞於桃花源村人的熱情。好幾次在周六的傍晚跑入北方的小別墅區,差點就被正在Party的當地居民給拖入屋內狂歡;如果是周日上午跑經較偏遠的小村莊,也會遇到好奇的孩子們用奇妙的口音呼喊中文:「你好!」並加入跟跑的行列。最怕就是遇到醉酒搭訕的男子,他們總是肆無忌憚的吐出充滿酒氣的「My friend!!」兩個字,讓你不得不加快腳步離去。久而久之,屬於你自己的新地圖就這樣被畫了出來:這裡是醉漢出沒的恐怖小屋,那裡是通往孩子們祕密基地的黃土路……
這樣探險的過程中,發現新的捷徑總是最令人愉悅的收穫之一。不能不去留意那些荒蕪的草叢或是看似絕路的黃沙之盡,踏著歸心似箭的下班工人們的腳印,宛如祕道般的小徑就這樣被人走了出來。下班的時候趕著回家,就從這些神秘的小徑中挑出穿越山腰的其中一條穿越,那些等待下班、滿身黃土的藍衣工人們總是熱情地向你奮力揮手問好。幾次遭遇好奇的當地人問你如何發現這條他們專屬的小路,你笑了笑,本想告訴他們周末的午後可以一同加入你的慢跑探險之旅,但每每想到他們的生活本身已是一場看不見盡頭的馬拉松,剛擠到口中的話總是又默默的被吞了回去。
把這些路與風景串連起來,各區域間的分野亦變得豁然開朗。你時常沿著下坡路的盡頭向北跑去,沿路別墅型的建築隨著腳步慢慢更迭成為簡易的平房;穿過涵洞來到交流道的另一頭,便可來到房屋型態主要以石磚與土塊構築成的貧窮社區。雖然團部的廚工多次向你警告:「那裡治安不好耶!一個人去很危險的!」某次同梯弟兄行經至該區,也不巧被野狗咬得褲破血流,還到醫院挨了數劑狂犬病疫苗,但那樣雞犬相聞的村里與陽光下怡然自得的住民們,卻吸引你像武陵人般再度、三度的造訪。也許對你而言,那樣百般聊賴的午後氣氛,才是你想要去親近的,非洲大陸真正的生活樣貌。
詩人羅智成寫徐霞客時的句子:「一個旅者怎能拒絕路的邀請/當他在眼前蜿蜒?」「又怎能無睹於路的誘惑/當他緊抿包不住的祕境?」冬日午後的陽光暖暖,把草地的氣味蒸入風中,你繫緊鞋帶,預想著地圖中那些尚未被開拓的區塊,新的冒險在一吐一吶之間,又即將重新展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