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的喧囂令人厭倦,所以每年寒假,我總是迫不及待從喧囂的都市逃走,逃到遙遠的屏東去。繪圖/許育榮
都市的喧囂令人厭倦,所以每年寒假,我總是迫不及待從喧囂的都市逃走,逃到遙遠的屏東去。
屏東內埔是我阿公的家,那兒是有一片一望無際田野的世外桃源,那兒全年陽光普照,就算下雨,也只是在夏季。有時候,搬張椅子,享受著迎面而來的微風、望著一大片的檳榔田、聽著灑水器發出的規律聲響,一整個下午在暇意中度過,哪兒還有這麼愜意、這麼親近自然的地方?
在屏東,每人都擁有一大片的土地,阿公也不例外。當初住在屏東時,他買下了一塊面積幾近三甲的檳榔田,稱為「三甲園」。三甲園除了是一塊能與大自然做親密接觸的地方以外,也是阿公賴以維生,最心愛的土地。所以寒假期間我每天總會跟著阿公,去照顧他心愛的三甲園。看著阿公每天帶著長長的檳榔刀,關心田地裡的作物、察看灑水系統的運作情形,而我便在農舍空地處與影子追逐奔跑,享受鄉村特有的風情。
有一回寒假,或許是玩膩了追逐影子的遊戲,當我看著阿公帶著檳榔刀正要去檳榔園內巡視時,我纏著他,直嚷嚷著也要跟著進去。阿公拗不過我,只好答應。於是一老一少,加上一對長短不一的影子,便頂著下午的餘暉出發了。
放眼望去,到處是一片綠油油的景象,墨綠的大花咸豐草,嫩綠的芒草,還有一堆一堆我不認識的蔓生植物,在鐵絲網上恣意延展他們綠色的手臂。最矚目的當然是那一根根儼然豎立的檳榔樹,我們沿著他們那數不清的軀幹,走在圍繞著他們的小徑上。檳榔樹們雖然地勢矮我們一截,仍然筆直地挺立著,把雙手伸向更遙遠的天空。
太陽西斜,我們也越來越深入園區,等到我褲子上的小黑刺已「擢刺難數」時,我赫然發現,前方的小路已經被一叢又一叢的雜草掩蓋,雜草的高度甚至高過我的腰。我嚥了嚥口水,回頭一望,如果就此回去,那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費了!但是,以我不到一百六的身高如果硬是要穿過去,雜草中的千奇百獸一大堆,藏有毒蛇也無法察覺,我抬起頭害怕的問阿公:「要回頭嗎?」阿公對我笑了笑:「沒關係。」他拿起了那把比他還要高的檳榔刀,往下一揮,把雜草順勢斬下,拋開,再繼續。幾分鐘後,阿公已是滿頭大汗,地上也滿是雜草,他擦擦汗,轉頭對我說「走吧。」
就這樣,我們搶在日落之前回到了原點。阿公隨興地坐著,享受微風帶來的清爽。我靜靜地坐在一旁,眼前卻不斷浮現外公那拔起,拋開雜草的動作,那是勇氣,也是愛。
又是好幾個寒假過去了,檳榔刀的高度依舊不變,我卻已經能夠拿起它行走,阿公的檳榔園已經大多數廢棄,如今他已無體力再去巡視,正思考如何與政府合作使用成為樹園。我回想起那一年寒假發生的事,決定再深入園區探險一次,阿公沒有反對,只是笑著告訴我:「你自己要注意安全,我不跟你去了。」接著走進倉庫,拿出了檳榔刀交給我說:「帶著吧,你或許用得到。」
於是我再次迎著微風,帶著檳榔刀進入園區。一路上風景依舊未變,田野依然蒼翠,蝴蝶也依然翩翩飛舞,雜草卻明顯長高了。但是,我不再害怕慌張,望著那一叢又一叢的雜草,我毫不猶豫地舉起檳榔刀,腦海浮現阿公那拔起,拋開雜草的堅決身影,—斬—下—去。
(余光中散文獎國中組得獎作品,至本周刊登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