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僧海順(五八九~六一八),幼年喪父,與母相依為命,到了志學之年仍苦於無法求學,便辭親出家,依山西仁壽寺道遜為師,開始晝夜不歇,誦讀眾經。
為了明瞭甚深法義,海順不辭道途艱難,又到栖巖寺跟隨神素學習,神素專精《成實論》與《毘曇論》,徒眾很多,無法滿足海順的求知若渴,海順委婉的對神素說:「當年陳亢問孔鯉在父親那裡有沒有得到特別的教誨?孔鯉說他在庭院見到父親,總是疾走而過,父親兩度喚住他,問學《詩》了嗎?學《禮》了嗎?孔鯉回答沒有,孔子就告訴他:『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陳亢很開心地道:『問一得三:聞《詩》、聞《禮》,又聞君子之遠其子。』現在我則是請一蒙二。」
神素請他再說清楚,海順說:「一是蒙受冒犯您的風險;一是聽聞了法義。」神素知道他真心向學,便毫不保留傾囊相授。
神素年少時,與好友道傑情同莫逆,後來一起出家,皆成為著名的學者,道傑要言不繁,神素廣陳同異,各有千秋,不分軒輊。海順從學於神素,又欣慕道傑法筵,便寫信探詢道傑是否同意他聽講,道傑雖然答應,但精進向學的海順,卻因病而作罷。
海順由於生活刻苦,導致影響健康,只活了三十歲;而一再被孔子稱許為好學的顏回,簞食瓢飲,居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不改其樂,同樣也早夭!不同的是海順還留下〈三不為篇〉供後人追悼他貞直的風操:
我欲偃文修武,身死名存。斫石通道,祈井流泉。君肝在內,我身處邊。荊軻拔劍,毛遂捧盤。不為則已,為則不然。將恐兩虎共鬥,勢不俱全。永○今好,長絕來怨。是以返跡荒徑,息影柴門。(○為缺字)
我欲刺股錐刃,懸頭屋梁。書臨雪彩,牒映螢光。一朝鵬舉,萬里鸞翔。縱任才辯,遊說君王。高車反邑,衣錦還鄉。將恐鳥殘以羽,蘭折由芳。籠餐詎貴,鉤餌難嘗。是以高巢林藪,深穴池塘。
我欲衒才鬻德,入市趨朝。四眾瞻仰,三槐附交。標形引勢,身達名超。箱盈綺服,廚富甘肴。諷揚弦管,詠美歌謠。將恐塵栖弱草,露宿危條。無過日旦,靡越風朝。是以還傷樂淺,非惟苦遙。
〈三不為篇〉分三章,每章十六句,皆以「我欲……將恐……是以……」組貫成篇。首先說想棄文從武,效忠國君,為國家開拓疆土,相信比荊軻為燕太子拔劍刺秦王、毛遂為平原君勸說楚王,手捧銅盤,完成歃血結盟更不遑多讓;卻只怕人我共鬥,互相傷害而結下無窮仇恨,因此寧可過著隱跡荒野的生活。
其次說要刻苦學文,效法古人刺股懸頭、囊螢映雪,有朝一日發揮才學,功成名就而富貴還鄉;卻又怕鳥因羽毛而受殘害,蘭因芬芳而遭攀折。有豐足飲食的籠中鳥,哪算得上富貴?貪餌吞鉤的魚,性命也將不保,因此寧築高巢於密林,潛蹤跡於深塘。
最末又說想炫耀才德,成為傾動朝野的知名法師,讓僧俗公侯都欽仰攀交,有華服甘旨、弦管歌謠可以享受,卻怕這些就像草木上的微塵露珠,剎時便被吹飛蒸發,也只得感嘆歡樂太短淺,輪迴之苦極漫長。
本篇非常特殊,《全唐詩》卷八○八錄此詩,並有小注:「第十三句缺一字。」指「永○今好」有缺字;《全唐文》卷九○三當它是箴銘類,所以也收,文字是據道宣《續高僧傳》卷十三,不過「斫石通道」的「斫」寫成「研」並不妥;而「永○今好」則作「永存今好」。現代散文家林清玄先生《寶瓶菩提》有篇〈永續今好〉,則是將缺字補成「續」。
眾生都到了惡果顯現才追悔逃避,海順是先評估有某種後患,所以寧可捨離,從文義上看,缺字無論用「存」或「續」都不甚恰當。試觀元代曇噩《新脩科分六學僧傳》卷二三寫成「永絕今好,長存來怨」,也就是兩雄相爭的後果是永絕友好關係而長留怨恨,這樣上下文義才通暢。
「鐘鼎山林各天性,濁醪粗飯任吾年。」海順潔身自愛,有所不為,恬淡自足,無欲無求,也是人生一種幸福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