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剪接師

張見晴 |2005.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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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朋友到一家裝潢雅緻的餐廳用餐,點完了餐點,正為不知道點什麼附餐飲料而猶豫著,問看來氣質不錯的老闆娘,請她推薦覺得最有特色,會讓客人下次還會再點的飲料,她推薦了熱桑椹汁。

桑椹汁?這在其他地方可能會覺得特別的東西,在南部鄉下可是普通不已,每年春天的時候,桑椹開得滿枝滿條,多如累卵的黑紫桑椹一時吃不完又不耐久存,栽桑的人總會將桑椹採收下來,用糖熬煮成濃稠的桑椹汁,鄉里人情味濃,每年總會收到好幾瓶,有些此刻還凍在冰箱中呢!

「我們的桑椹汁和你喝過的絕對不一樣喔!」老闆娘說:「這是我們特別請人用紅桑椹和黑桑椹一起熬的,且不放那麼多糖,雖然比較不耐久放,但是喝起來微酸微甜,口感非常好,喝過的客人都會很懷念呢!」

聽老闆娘說得我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彷彿這餐飯那杯桑椹汁才是主角。用完餐,送上用精緻咖啡杯盛裝的熱桑椹汁,好看的深葡萄紫色液體在潔白細緻的磁杯中晃漾,如紫玉般晶瑩,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感覺汁液在口腔味蕾散出酸甜滑順的口感,及桑椹特有的清香果味,真是一杯「特別的桑椹汁」。

回家後,拿出冰箱中的桑椹汁用美美的花茶杯泡了一杯,味道喝起來其實相去無幾,但就是少了那麼一點點回味無窮的感覺。

我不禁想著:究竟是什麼因素,令那一杯和這一杯不同?

無意間看到桌上一串黃澄澄的香蕉,令我想起記憶中印象深刻的一根香蕉。那是一次心靈成長課程,講師發給每人一根香蕉,一分鐘內只能看不能吃。在注視著手中那根香蕉的一分鐘,時間彷彿凝滯了,從不曾那麼用心仔細看過一根香蕉:微彎的曲線,略帶青黃色澤的果皮,聞起來有一股青澀的微香,果皮上有一兩處褐色斑點,是搬運時不小心碰撞到的吧?彷彿等待了一世紀之後,輕輕撕開果皮,呈現如白玉般的肌理,柔弱易斷的筋脈貼伏在果肉上若隱若現,細細咬了一口,熟成恰到好處,充滿喜悅生命元素的香蕉,與口中期待已久的唾液交融纏綿,散發出愉悅幸福的因子。

多麼神奇的啊!這原是不知生長在何方土地上的一株香蕉樹上的其中一根香蕉,飽足了日月風雨的滋養,承載了農夫細膩關照的心思,此刻因著某種奇妙的因緣而來到我的手上,深深進入我的眼目和身體,成為滋養靈魂與肉身的元素。

世界上有許多香蕉,但惟獨我手中的這根不同,它是特別的,獨一無二的,就像小王子的星球上那朵玫瑰花之於小王子的獨特意義一般,是無可取代的珍貴,即使看到滿園的玫瑰花,小王子思念的仍是曾經馴養過他的心的那一朵。

這麼說來,令人印象特別深刻的,豈是那杯桑椹汁的做法特殊?豈是那根香蕉特別芳香?又豈是小王子的那朵玫瑰特別令人難忘?只因為我們曾經深深的用心看待,而賦予有或沒有生命東西特別的意義,在曾經相逢的短暫因緣中純然無雜念的交融,於是有了永恆的存在。

在我們身外的世界看起來似乎一直在變動,但事實上其本質是不曾改變的,世界惟心所造,變化萬千的其實是自己看不見的心。心所認定的價值成就了世界的價值,也決定了你對這個世界的印象。

喜歡一個人,憎惡一個人,重點不在那個人的好壞優缺,而在你的心如何感覺他。
珍視與身邊事物的因緣,就會留下美好愉悅的印記,成就快樂自在的世界;終日空茫度日,百無聊賴,時間多得殺不完的人生,世界隨時在崩壞邊緣,一旦因緣具足,世界瞬間崩壞頹圮,痛苦,悲傷,仇恨如影隨形,無有終點。

關鍵在你的心的價值決定一切的價值。

不是人美,是心美之;不是人惡,是心惡之!

有一部由羅賓威廉斯主演的「迴光報告」,內容描述未來的世界,人可以一出生便在腦中植入記憶晶片,隨著歲月成長紀錄所有記憶,直至死亡後透由迴光剪接師整理剪接一生的記憶,在追悼會上放映,讓家屬故舊追思懷念這個人一生的行誼。羅賓正是這位剪接師,看遍無數人的真實人生過程,但是他的工作是應家屬要求,剪接出他們希望看到的往生者印象,而非他好壞摻俱真實的人生,人們只想留下美好的印象。

基本上這是一個去惡揚善,美化人性的工作,只有上帝或自己才能勝任,即使是不放入情感的工作,剪接師終究承受不了知道太多外人不堪入目的秘密,而模糊了他對自己人性價值的認定,且受到衛道人士的攻擊,認為每個人一生的行為只有上帝和自己才有權利迴視,那是自己和上帝之間最私密的秘密,沒有人有權利修改另一個人完整的生命風貌,所以他們殺了剪接師。

而剪接師自己的迴光報告,只有自己看得到,大部分是不相干的人的記憶,屬於他自己的,一片模糊……。

生命是一段旅途,有起點也必然有終點,在終點的地方,我們每一個人都是自己生命的迴光剪接師,你希望在你的追悼會上看到什麼樣內容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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