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熱的瞳仁
染塗悲壯顏色
撼動著夕陽,木棉樹站在夕陽裡
掉落地上的任何一朵花都是彈匣
那兒就是地平線,就是戰場
燙硬的所在躺滿了禱文
把持住作戰心思,木棉樹立正
全身剌的甩落滿地
砍下的頭
破軀而出的
是春天吶喊的我
火焰,我豎在自己火焰內
——摘自《創世紀詩雜誌》170期,
2012年3月15日出版
※詩人
汪啟疆(一九四四年~)因國共內戰,四歲隨父母來台。一九六六年海軍官校畢業後服役海軍近四十年,服勤於數種軍艦,長年生活海上,曾任海軍指參學院院長、反潛航空指揮部指揮官等職,二○○○年以中將階退役。現從事監獄教誨師,並在海軍官校兼課。曾獲中篇小說、短篇小說、敘事詩、長詩、短詩等重大文藝獎。著有詩集八本、散文集二本,並主編《二十世紀海洋詩精品賞析選》一本。
木棉樹於每年二、三月樹葉掉光後才開花,滿樹冠盡是火紅的花朵,故又稱英雄花。花朵火焚焚的燃燒,此正一如軍人忠誠予國的熱血、詩人入世的本質關懷心的一種具象的呈現。
世界進化的哲學意識,在於追求人的生存自由與免於衣食的匱乏。唯在提倡增進人類富裕的工具理性、生產效率的資本主義後,人的貪婪本性卻又無聲無息的滲透了進來,去掉了顯性的殖民主義後,殖民主義又以經濟、科技、政治等的途徑隱形地回來,成了後殖民主義時代。
在後殖民主義時代的世界結構下,一如甚多國力、地位欠缺的國家,我們國家的主權上面還有他國的最高主權。比如義大利當代哲學家喬爾吉奧‧阿甘本所說的,我們是處在「實際圍困狀態」、「現代性政治空間的隱祕範式」的集中營。
※品詩
因此,經過近四十年鍛造捍衛國土、人民的軍人氣魄的作者,當思及此怎麼不血液賁張,全身「染塗悲壯顏色」,在第一節裡像「木棉樹站在夕陽裡」,張大著「火熱的瞳仁」,「撼動著夕陽」逼視、或者追問。
第二節,目視所及的未來,「那兒就是地平線,就是戰場」,「掉落地上的任何一朵花都是彈匣」。被反擊的子彈「燙硬的所在」、我們的土地「躺滿了」先行者一次次悲壯殉身的「禱文」。
第三節,「全身剌的甩落滿地」謝落花朵、或者是「砍下的頭」。唯我仍「把持住作戰心思/木棉樹」的「立正」姿勢,悲壯地堅持。
第四節,「破軀而出的」的我,是「是春天吶喊」聲,在一片「火焰」裡,「我豎在自己火焰內」,完成了生命的意義。
詩不僅是語言藝術現象,同時是生活文化現象和審美文化現象的合體。從這首詩裡所發出的震撼詩境效應,可以體悟到一個詩人需要如一英勇的軍人一般,有著深厚關懷土地、人們、公平、正義的熱血與情懷。
這首詩把盛開著一大片火紅花朵的木棉樹,從通俗的觀看形象拉開,轉化成戰事的場景,大幅度的打破了讀者慣性的閱讀期待。此一形式主義美學裡「陌生化」的視角的轉換與有意識的思維偏離,不僅帶給了讀者新鮮陌生的視覺,同時也豐富了讀者觀看的內涵。完美的意外「陌生化」把這首詩的詩效力發揮到極致。成功的「陌生化」,在一首詩裡是一種美的意外,在此類比下,一位高階的將軍(武)一轉身就是一位高階的詩人(文),這何嘗不又是一種美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