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夢見鹿港老家了。
老家在鹿港鎮福興鄉福鹿溪旁的一個漁會後面。在我還是小女孩時,漁會裡面還有人在辦公,後來港口沒落了,漁會便成了空殼。自從我們搬離老家後,就沒人住過那房子。我在隔年回去過,見到晒穀場上長滿與人齊高的雜草,心中曾有過一道淡淡的愁緒。
一群狗兒占住老家屋宅。房子老了,庭院荒蕪;圍牆傾倒,磚塊散落,從裡到外破敗不堪。老家原是閩南式三合院的竹管仔厝,後來改建成磚房。當年父親和我們幾個小鬼一塊磚一塊磚慢慢堆砌起來的屋宇,滿滿蘊含著期待和幸福。
往正廳看過去,門板不見,窗子也被拆了,只留下一個四角型窗框,獨自孤單。讓人驚喜的是,正廳門邊牆壁上小小一塊老舊朽腐缺了一角的小木頭仍在,但是上面原來寫著父親名字的墨跡已褪去,只隱隱留著淡淡的筆畫墨痕。
儘管知道沒有人住在裡面,我每次都會趴在窗台往裡瞧。幽暗的廳堂空空蕩蕩,只有蜘蛛網在微微晃動。屋頂上的梁木覆蓋一層厚厚的土塵,兒時做錯事被母親罰跪過的水泥地面,原本就無光澤,現在更見灰色粉塵隨窗口穿透進來的暈光緩緩飄落。
當我走進廳內再行幾步,向右跨過門檻便是主房。阿媽睡過,父母親睡過,我和姐妹睡過的紅眠床當年沒帶走,歪斜傾頹在牆邊。沒了蚊帳的木頭支架也被灰塵給淹沒了;又黑又厚的一層,夾雜著溼潮霉味,破敗得就像鬼電影中的場景。
我將視線往磚壁上尋去。找到了,鐵釘還在。鐵釘的位子,原來掛著我從《讀者文摘》上臨摩的一幅抽象畫。那幅畫早在搬家前,就送給我的鄰居了。
出了廳門,瞥見那間緊鄰著廚房的洗澡間,門不見了,屋頂也掀了。倒是那個既窄且深的洗石子浴缸仍然完好存在,可是裡面卻塞滿了土堆,和胡亂生長的雜草。
洗澡間不是在屋內,而是在屋外。
回想洗澡時總是充滿驚慌,疑神疑鬼,老感覺磚縫間有雙眼睛在看你。然後,你會發神經似地連衣服也未脫,胡亂抹幾下香皂,便匆匆忙忙將一杓一杓的水往身上倒。再不就是手忙腳亂地隨便將衫褲套上,碰一聲把門推開,頭也不回見鬼似地直往家裡人多的地方衝。
有時候,姐妹得輪流站在門外站崗,才能讓人放心洗澡。每回洗澡都像在打仗。以前洗澡要在灶間燒水,再提一大桶滾燙的熱水,走到洗澡間倒進浴缸裡。夏天還好,冬天就苦了。所以,小時候並沒有每天洗澡,多半兩天才洗一次。
移居城市後,浴室就在屋裡。冬天不怕風吹,也不擔心被偷窺。而且水龍頭一開,立刻就有熱騰騰的水可以洗。洗澡,變成是一件輕鬆又享受的事了。
現在跟女兒談起小時候洗澡的事,她總是半信半疑地說:真有那麼恐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