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花集‧紅樓夢】杜鵑無語正黃昏 ——葬花的抒情傳統

朱嘉雯 |2012.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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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整日盤旋於花前,賞玩這些日益繁妍的秋花,唯恐花期逝去。一日天色忽變,狂風大作,滿園秋花,繽紛滿地,秋好皇后嘆息不已。」在日本經典《源氏物語》中,不僅秋好皇后慨嘆花葉飄零,人間美景無常;源氏公子的續絃夫人若紫也因這一夜猛烈的朔風,而心疼著滿地的落花。她臨窗凝望的高雅神態,宛如水中芙蓉,夕霧中將不禁心中讚嘆:「好個春之女神!」

就在此時,又是一陣風來,掀起了內闈的簾子,眾侍女急忙紛紛扯住窗簾,不料此舉竟引得紫姬莞爾一笑。那美人如花的笑靨,看在夕霧的眼裡,更顯動人,中將不覺看獃了……

深宅祕院裡的絕色佳人,因憐惜庭花而黯然神傷,這樣細膩委婉的古典仕女畫,早在《紅樓夢》誕生的七百年前,已於東洋文學作品裡,留下了永恆的定格。

後世讀者託這一夜狂風之福,不僅瞥見了紫姬的倩影,更襯托出翩翩公子夕霧內心的憂傷與荒涼。回眸審視《紅樓夢》,林黛玉曾於春夏之交的芒種節,眾女性舉辦餞花會的同時,親手埋葬了大觀園內鳳仙、石榴等各色落花,並為此吟成一首〈葬花詞〉,明言:「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藉此抒發身世淒涼之慨,又每令讀者為之盪氣迴腸。

林黛玉肩上擔著花鋤,鋤上掛著花囊,手中提著花帚,於花塚前行吟悲嘆……正是中國「春之女神」的造型!她將滿地桃花碎瓣裝在花囊裡,埋於塚中,使之日久隨土而化。這場悼春、傷春的美學/文學儀式,源於明代寫作《落花詩冊》的著名才子唐寅。《六如居士外集》云:「唐子畏居桃花庵。軒前庭半畝,多重牡丹花,開時邀文徵仲、祝枝山賦詩浮白其下,彌朝浹夕,有時大叫痛哭。至花落,遣小平一一細拾,盛以錦囊,葬於藥欄東畔,作落花詩送之。」

文人藉物起興,透過「葬花」宣洩身世蒼涼、仕途坎坷的鬱結之情,因此《紅樓夢》在中國文學史上的重大意義,便在於繼《詩》、《騷》、唐詩的言志與悲秋傳統之後,打開一扇幽微的傷春文學之門,使讀者得以深入探索詩人隱蔽而憂傷的內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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