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同時擔任由長期照護機構，轉來住院治療的八位高齡老人的主治醫師。這些高齡長者，有慢性疾病急性惡化（例如慢性肺氣腫病發肺炎），有幾乎深可見骨的褥瘡傷口，引起感染造成菌血症發燒。

我每天查房時，並沒有看到病患的家人，特別通知，希望能夠與他們個別會談，關於未來治療方向的問題。

「你父親目前已經神智不清很久，大腦神經影像診斷學也顯示，腦部組織大多已水化（空洞化），老人家自己不會翻身，容易長褥瘡。」

「嗯，我知道。」第一個病人的兒子回答我。

「你是否考慮，簽署『不施行心肺復甦術同意書』？」

「唉─」兒子不作聲。

接著幾天，我又個別與其他七位家屬，一一會談完畢。

結果這八位接近失智症末期的高齡老人裡，只有四位的家屬，願意幫老人家簽署『不施行心肺復甦術同意書』。

我當時百思不解，為什麼只有一半的病人家屬，願意讓病人從病痛、無意義的受苦當中「解脫」呢？

後來其中一位看護老人的護佐，有一天小聲跟我說：

「醫師，你沒聽過：『活的愈久、領的愈多』這句話嗎？」

「有啊，那是指保險啊。」

「就是啊─，因為這些老人家有的有投保，住院或看病，都有保險金可領啊，有些老人家還有什麼『俸』等的可以定期領取。」

「喔？」

「就算頭腦已經空空的，身體也都沒有知覺了，反正病人『活的愈久』，相關人就可以『領的愈多』啊。」看護露出憐憫的苦笑。

「原來如此。不過我想大部分的子女，應該不會只因這個原因，就讓老人家承受這些痛苦，可能還包括不捨病人離開，怕被說不孝不願意照顧等。」

「但我想這些老人家當年一定沒有想過，原本為了保障老年生活的保險金，如今卻變成『被延長生命』的主因。」

「看來，平日除了投保健康保險外，也要預先立下遺囑與醫囑，好讓日後年紀大、頭腦跟身體機能都衰竭時，不要再給予插管、電擊等急救措施。才不會被『活的愈久、領的愈多』，也才能讓家屬在做醫療決策時，少一點掙扎與壓力。」

（作者為醫學博士、中山醫大附設醫院神經內科醫師 周希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