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呂政達

男孩四歲時，在住家放了一把火，當時他的父母都不在，只一會兒，房子幾乎全毀。男孩把日式的房門關起來，以為這樣就不會有事，火苗竄出，在他的右臂留下了燒疤，讓他永遠忘不了四歲的夏天。

他媽媽也忘不了的夏天，狠狠的打他一頓，竹竿打斷了再打，所有鄰居都跑來勸她：「別打了，孩子還那麼小，根本不懂他在做什麼啦。」那頓打在男孩另一隻臂膀也留下了疤印。以後，每當媽媽狠狠地動手打他，都有了好理由，一再的迴盪那個夏天的火和疤痕。

成長歲月，男孩跟媽媽的關係，一直只能用「逃離」形容。他自己早就忘記了那場火，你期待四歲的孩子能夠記得什麼呢？但他無力逃離媽媽的勢力範圍，感覺著媽媽對他的恨，一直數落著他的「頑皮」。

男孩升上國中，有次跟外校學生打了一架，回家後，還得由媽媽再打他一頓。媽媽打紅了眼：「你放火時，我就該把你打死的。」男孩回說：「反正我永遠都不會學好。」他兩隻臂膀上留下的疤印，有如命運的戳章。火焚還是挨打，那個更接近男孩的本質？

基督教的《舊約聖經》裡，亞當夏娃的長子該隱殺了弟弟亞伯，耶和華將該隱逐到伊甸園東，還給該隱一個記號，不讓其他人殺害他。我看過曾有人對該隱的記號長什麼模樣感到好奇，雖然無可考，甚至說那只是個口頭警告，但若真的在身上留下記號，我想耶和華不會親自動手，依據雷電和著火的荊棘傳統來看，我想那個傳說中的記號，應該較接近手臂上的火的紋章。

根據〈創世紀〉記載，該隱和亞伯的嫌隙，來自兩人同時向耶和華獻祭，亞伯獻的是羔羊和牲畜，該隱則獻祭土裡長出的農作物。耶和華接受了亞伯的祭品，拒絕該隱，該隱深以為辱，埋下殺機。後世的聖經詮釋者總說，耶和華重視的是心意。更後世的心理學家解讀男孩殘酷文化形成時更發現，許多烙上殘酷記號的男孩，在自己的成長故事裡，他的獻祭曾遭拒絕過。當小男孩獻上他珍貴的祭品，他讓自己的心向前挺出，在冷冽的風中等待對方的答覆，很快地，他自己也成為了成長的祭品。

心意其實不可解的，男孩們曾經懷疑，為什麼獻羔羊的心意會貴重於穀物，為什麼乖乖聽話總比聲音和囂怒得到更多喝采。他撫摸手臂上的記號，該隱在眼裡燃燒、復活。

我不準備為該隱翻案，寫文章時，該隱已是順手拈來的譬喻。美國作家約翰‧史坦貝克就順手寫了一本厚厚的美國興衰史《伊甸園東》，但我讀史坦貝克的傳記後相信，他從小就是名該隱般的男孩，是沒有差點燒掉房子，卻從小喝酒鬧事，是嬉皮時代的代表人物。男孩的記號化為無數精魂，出現在每一本以男孩為主角的小說內。

當然，更多男孩和男人認同的是短命的亞伯，心理學家稱「被迫害情結」，除了性命外，亞伯沒有什麼可獻出的，這樣的人生反而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