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著客運回家鄉,剛進入屏東,才是下午的時間,天色就已被烏雲染的深灰,彷彿長久以來便醞釀的一場雨,使人溶進其中,有一股古遠神話和現代的交叉氣氛。果然,如我所料,車還沒到屏東站,豆大的雨便如拉滿弓的箭矢紛紛跌墜,毫不留情,又處處多情,潤澤萬物。雨來,就有一股屬於雨的甜溼氣味,我看著這場雨,背包並沒有帶任何的雨具,但我從不擔心,因為我知道,這雨,又大又急,在屏東的午後,是下不久的。
車子到達目的地,我下車隨即跑到前方不遠客運站的屋簷下,躲它個一時半刻,拿起手機,想到剛才老姐傳來的簡訊「我去載你。」又憂心起來,這雨急的很,若非暫且一避,怕機車是難以再騎下去。再騎,視線模糊,雨打溼街道,如此車速一快,就危險的很了。想到這裡,雨更大了。在台中的這段時日,於心境上總發生太多震盪。在心上,所有的日子被迅速蒸騰、揮發,反覆風乾成一排排乾癟的文字。然而那些不斷的震盪,宛若微波爐裡的分子共振原理,不斷地不斷地滾沸,終於,停頓下來的時候,已是一全熟的食材,雖可堪寫作,但不忍剝食。
火中取雪,且鑄雪為火,來去相因,終覆於無。我知道這雨是不長的,在屏東夏天的午後十分常見,這種雨來的快,去的也快,十分的乾脆俐落,其唯一的特點就是又大又急,冰冰的溫度打在身上,加以箭馳般的速率,在痛覺升高的同時,溫度也會不斷降低。直至你終於投降,躲進一旁可供避雨的屋簷下,在那裡,等。等雨小一些,你才能再出去回到家中,並盼望此時有一套乾爽溫暖日照後的衣物,或是一杯可供細細呵氣的熱茶,這一切都是等待時的想望。
我一面看著手機的時間,一面憂心,憑老姐的個性,一定是不披帶雨具,直破風雨,電掣而來。我重複數算那些日子,並推測任何的可能。一如數算那些雨滴,據說,一滴水,平均一千年才完成一次水循環,那麼,照時間推算,這是宋朝時的雨囉?人的一生中遇過幾次雨?如果每一滴都是一次千年的循環,未免沉重。雨勢仍然不漸消減姿態,加以風勢,細瘦的椰樹在身旁微微招搖,四周都是雨聲,這時的城市,宛若被水包覆的水之鄉城,所有的都溶在水裡,包含一切思緒。彷彿圓珠狀的雨滴自上而下被拉直,不斷的降落,直至在我們眼裡看起來像是直線。
已經被雨給包圍了,雨更大,腳下竟形成一股股的水流,到處伏竄,準備一次更離譜的遠行。即使站在屋簷下,我的雙足至大腿仍溼,所有乾燥的空氣,都已經不存在,只剩水,純粹的水。日子如水,我們被日子包圍,被日子蒸發,無以抵抗,以便完成千年一次的循環。不知從何時起,不再對日子充滿憤懣不平,反而感到舒適安逸,無所用力,如同在雨中,這是一個無可施力的時刻。
倏忽一台機車停在眼前,曾幾何時,老姐也披掛上雨具,來抵禦這煙雨滿城的平生。她說:「後座有雨衣,我拿出來給你穿。」我則認為,「怎麼不先避一避?」如此橫衝蠻幹,實在危險。她說:「你想躲到明年啊?穿上!」我只好穿上雨衣,甘冒大雨,疾馳的機車把雨點交擊在身上的感覺弄得更痛了,但何妨?一旦知道回家的路途時,再怎樣大的雨,也阻止不了我對路上一草一木的自信熟悉,想到此,不禁覺得之前的擔心是瞎操心了。雨還沒結束,仍持續的下著,我想起廖偉棠的詩:「當我們年輕/那時,世界包圍了我們;槍聲如雨/我們不打算逃走」。如今不但不逃走,還要往一蓑煙雨的路上,一路朦朧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