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靜寂,唯有野草刮刺時,耳邊窸窣的聲音;那時夜露沾覆臉頰如融雪,你輕輕呵一口氣,黑暗裡,溫暖若有霧氣。
你記得那年連日的冬霧,在攀行山徑,逾海拔千公尺始漸散去。車行整日抵達山間小屋,初見了一小片天空,旅伴們無不興奮地歡呼。
紮營。備柴。升火。
記得近午夜,大人喚醒了瞌睡的你,一行人裹上厚重外衣,匆忙間你不忘塞一把巧克力到口袋中。
微光探照,手牽緊手,步行山間潮濕泥路,尋至那無光的大地;你記得大地之上,夜空深邃,群星遍數無盡……
一九九五年,岩井俊二拍下了第一部長篇作品《情書》。
故事裡的渡邊博子,為了撫平失去了登山遇難的戀人的哀傷,抄下畢業紀念冊裡的昔日地址,寫了封信寄去;卻沒想到收到了相同屬名者的回信,偶然展開信件往返,遂一點一滴,拼湊出戀人的過去。
一九九五年,十三歲的你,總趁著同學們午憩,悄聲步出教室,獨自到美術教室對著石膏像練習素描;總在上課的桌底下翻讀小說,在課本的空白畫滿線條塗鴉。
那樣的你,在冬天最冷最冷的夜裡看完電影。時值大考前夕,卻和學校告了假,備妥衣物、飲水、巧克力,為自己做下生命的第一個決定,登上山,觀星;想像著,如阿樹躺在皚皚的山谷雪地,輕輕哼唱著歌。
徹夜,星雨稀疏不如預期,你卻感覺偌大的開心,低聲吟唱,只有自己聽見的旋律,一個冬天故事。
直到天色微微泛白,直到一道紅色的光焰劃過,引起驚呼,你趕緊伸手朝空中緊緊握住,誠摯地,許下一個心願……
十三歲的心願,會是什麼?那時的你,曾想過如今的自己嗎?
可曾想過在路上會遇見女孩,將牛皮紙袋從頭蓋下,就將她裝進了心裡?而在漫長歲月裡琢磨的畫筆,遂有了繪畫的目的?單車經過街口,小鋪前的風車都轉動了起來。
十五年後重看《情書》,跟著電影重返覆雪的山,不再獨自一人。你回憶般看著渡邊博子跑過茫茫雪地,輕輕跌倒,起身,轉頭笑了,抖落大衣,和一身的雪。
盈滿光的雪花就像那晚的星星,你一直屏息凝看,直到電影最後,聽見博子對著遠方呼喊著那句,「你好嗎?」女孩如睡臉頰靠抵你的肩側,一如融雪,那一年,也許什麼心願都來不及許吧。
也或許僅只是希望十五年後的自己對著十三歲的自己,溫柔地,問候著同樣一句,「你好嗎?」
「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