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卡密爾看黃公望 上

趙儀蒨 |2011.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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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卡密爾的最後三十年

近日看一部法國電影,是一九八八年由Bruno Nuytten導演的《羅丹與卡密爾》,演繹十九世紀末,法國女雕塑家卡密爾(Camille Claudel 1864-1943)一生的傳記。

一八八三年,十九歲的卡密爾經老師波舍的引見,成為羅丹(August Rodin 1840─1917)的助手之一,那年羅丹四十三歲。卡密爾在此之前就已有作品入選巴黎沙龍,才貌雙全的她對藝術的敏銳以及獨立的創作能力,引起當時已極負盛名的羅丹所激賞,卡密爾成為羅丹工作生活上的親密伙伴,是他的助手、學生,也是模特兒、情婦。兩人心靈契合,在愛情的滋潤下,羅丹的作品在粗獷的風格注入清新活水。許多著名的作品於茲產生,包括法國政府委託雕製的《地獄之門》等。

卡密爾與羅丹一起生活了十五年,因兩人的藝術風格有極驚人的相似,以致令人難以分辨。這使得她的作品被指為模仿羅丹、是羅丹在背後捉刀,甚或她的作品得要簽上羅丹的名字才能被社會重視。卡密爾不甘雌伏於自私的男權社會之下,僅是羅丹的情婦、靈感的啟發者。長期籠罩在羅丹的陰影之下,泯失了她創作的獨立與自由。羅丹雖然愛卡密爾,但他也無法離開照顧他多年的同居人蘿絲,卡密爾在得不到婚約,甚或一個穩固的專一的情愛關係下,最後選擇離開。

往後十多年,卡密爾瘋狂地創作,但是離開羅丹等於脫離了藝術社交圈,沒有買主,沒有經濟支援,只有絕望、貧窮和孤獨。四十七歲左右罹患被迫害妄想症,一九一三年三月被送入精神病院。遠離愛情,遠離藝術,孤獨寂寞地過完她最後的三十年,於一九四三年逝世。

十九世紀末,卡密爾所企求的情愛與創作的自由平等,在當代沙文意識高壓之下全然落空。

卡密爾成為人性平權祭台上的一色犧牲。

卡密爾通過她的藝術表現,不斷強調她的存在,她單純精粹的靈魂追求著藝術創作的真實,如她父親(啊!世界上唯一懂得她的人)所說:「她的創作直接擷取自活生生的主題」,絕不是用拼湊或應付得獎或迎合買主的,在她的創作世界中,是自主自決的,這一信念肯定了身而為人的尊嚴性,因此她堅決排斥做為任何人的影子,也不會因生活陷入了極端困境而接受羅丹提供的任何奧援(包括回到他身邊,讓他供養衣食,及拒絕了羅丹向她訂製的十個塑像等)。相同地,她的感情依託亦是要求純粹單一、忠於自己的,她從不怯懦,從不妥協。意志明確甚至激烈,故而反映在愛情與創作時,一如她父親所言的「舉止激烈」。

誠如她最愛最信賴的弟弟所言:「造物者賜予她的天賦,未能挽救她的厄運」,她的父親曾宣告,她會「採取非常的手段擺脫困境」,然而這非常手段也正是令她陷入了三十年的孤絕。

她只求一個「懂得」,卻是如此艱難!

其實她也不全然是沒人懂得的,當時有一個藝廊經理人尤金布洛,曾為她舉行了一次個展,但卡密爾以極驚異的裝扮,在一群等著看她笑話的附庸風雅的觀眾面前出現時,是戲劇的一個高潮,這是她對不公的社會所做的強烈的控訴!這樣的舉止,也令她已有相當社會地位的弟弟十分尷尬,最後棄她而去,這是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卡密爾砸毀了多數的石膏雕塑並予埋葬,留下大理石及青銅的作品給她的知音尤金布洛。一如林黛玉焚稿斷痴情的絕決淒厲!

怎樣一個糟糕的時代,迫壓著這些精靈,而又是怎樣偉大的時代,擠壓出這些不世出的才人出芽!

卡密爾人生最後的三十年,山窮水盡,一個充具才情的靈魂一步步走向絕望崩潰。但卡密爾通過意志的終始追求,塑造出卓犖不群的形象,在天地間有了她的立足點。

這令我聯想到中國元代畫家黃公望(西元一二六九─一三五四年,南宋度宗咸淳五年─元順帝至正十四年),在他生命中最後的三十年。

2黃公望的最後三十年

黃公望生活在十四世紀的元朝,由畫史資料上得知他的前期人生,「家貧、原姓陸,過繼給黃樂為養子,資賦秀逸,曾被舉為本縣神童。」與他同時代的鍾嗣成的形容是:「公之學問不在人下。天下之事,無所不知,薄技小藝亦不棄,善丹青,長詞,落筆即成,人皆師事之。」在傳統科舉中,他這樣的條件,應該是多少能有所作為的。歷代讀書的士人,一向以科舉當作進身之階,但在蒙元「士之進身,皆由掾史」,且元代也僅在元太宗九年(西元一二三七年)舉行過一次科舉考試,其後廢置七十八年至仁宗延祐二年(西元一三一五年)才恢復,取士也甚不公平,將蒙古人、色目人作一榜,漢人、南人作一榜,顯然是民族歧視。蒙古人為了保護自身的政治及經濟利益,制定了許多不利於漢人的政策。貧寒飽學的士人上進無門,年輕的黃公望受到儒家經世思想,確曾努力爭取。早歲經人薦舉,做過幾年小官,但仕途不順,甚且遭到誣陷入獄。

出獄後黃公望潛心向道,不再對仕宦之途存有嚮往。在明知其不可為之後,退隱到修道修藝,過著縱情詩酒的隱士生活。據說他五十歲才開始學畫,亦雅好詞曲。友人形容他晚年放逸的形象:「眾人皆黜我獨癡,頭蓬面皺絲賓垂。」

我們無法得知黃公望在入仕追尋失落之後,心境轉折到入道的起伏如何調適,但從他流傳下來的作品當中,其人與生俱來的生命情調是極符合典型傳統名士人格的,晚年的「狂」與「痴」表現了名士狷介的精神,外在環境「誘發」他生命底層的名士格調,我深信他的名士風度,承襲源自魏晉時期的人文風華。

由他的最著名的《富春山居圖》來看,隨處可見他名士的身影。作品最精采絕倫的一段,也就是在橫軸長卷最中心處,畫面盤旋蜿蜒而下的群峰,以長披麻筆勢表現出山脊肌理紋路之間,隱然一隻伏虎呈現,在虎尾終結處臨岸一座茅亭,亭中佇立一位士人,靜靜地在觀看著江上數點游禽,好一個羲之觀鵝的意象,這該是黃公企羨的「魏晉風度」吧!亭旁的老松三株,濃墨處理生意盎然布張天際的松葉,有如數條蒼龍盤旋:中國繪畫迄至元代,象徵主義已然呈現,其中有關隱龍思想等含有吉祥義涵,從很早的繪畫中已有,如北宋山水畫中,以S形山勢構圖象徵「龍形」、「龍脈」,藉以表現自然景物的奇異神力;發展至元代,將景、物等元素轉化成了符碼象徵,留供觀者通過解碼而了解創作者之底蘊。再回到畫作來看:環繞在伏虎藏龍中間的士人,是怎樣一個「看起來瀟灑自在,一副閒散無事,無可無不可的士人」,而其內心深處猶不能忘情於人世又不能隨俗浮沉,入世與出世之間的難為,悲懷何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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