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無常,萬般牽掛,騷動的心常隨著外在際遇起伏,如何能安然面對世俗人事的煩憂紛擾,古人往往選擇寄情山水。
柳宗元,字子厚,河東解縣人,永貞革新失敗後被南貶永州。〈始得西山宴遊記〉是其著名《永州八記》的第一篇,作於唐憲宗元和四年(八○九)秋天,是其被貶的第四年,早在元和元年,天下大赦,規定柳宗元等八司馬不在其列,等於宣判其政治生命的死刑,這對「意欲有為於天下而不能為」的柳宗元,是最沉痛的打擊。
面對與理想抱負永遠背道而馳的困境,唯有將滿腔憤懣抒發於山水之間,在悲憤難平的心境下體悟天地自然,這是一種用最苦澀的心情享受最鍾愛風景的無奈,是未有過的矛盾心境,故言「始得」。
出入儒、道思想的柳河東,既有「文以明道」的積極理想,亦有「物我相忘」的出世胸懷,但遭受迫害的困境總讓他內心憂懼不安,即便四處遊山玩水,終究是暫以忘憂的麻痺,甫回歸現實,抑鬱的情緒旋即洶湧襲來,直到遇見「西山」。
西山有何特出?何以使其忘卻塵囂?柳宗元一開始帶著「恆惴慄」的心情四處遊賞,然後「始指異之」的驚訝於西山的奇美,登到山頂,進而形容山的樣貌為:「其高下之勢,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攢蹙累積,莫得遯隱;縈青繚白,外與天際,四望如一。」
站在至高俯瞰,忽焉感到原來遮蔽雙眼的迷障,都縮成微不足道的塵粒,眼界豁然看透了什麼,彷彿與天地共鳴,心胸忽敞,寬宏了氣度,遂體會到:「然後知是山之特出,不與培塿為類,悠悠乎與灝氣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遊,而不知其所窮。」
當你登高睥睨,心自超脫,所有名利霎時化為煙塵,因為時間感早已和千萬年來永恆蹲坐的山峰一起沉靜內斂,空間感早就模糊發散於繚繞雲彩的天地間,而精神視野卻浩然境闊的無邊無際。終於,明白人類歷史渺小的微不足道,此時,靜謐、和諧,用永恆的寂寞去面對淡然的落寞,體悟與萬化冥合的蒼茫清幽。
這時輕輕回頭望向如塵沙的世俗困境,忽然滿懷欣慰的感激,謝謝它讓人體悟生命的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