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野
我大學時代寫過一篇很生澀的小說「笛.沙鷗」,故事很像羅曼史,卻又相當賣弄文字。我寫一個在實驗室裡做實驗做得很煩燥不安的大學生去到海邊度假的奇遇,他在夜裡聽到了笛聲,我用許多文字來描寫笛聲:「笛音忽而飄渺,忽而蕭颯,忽而昏暝,逐漸萎弱癱軟了下來,猶如一根殘燭在風中晃動著最後一絲火焰,由橘紅而慘綠,漸成青白……」顯然我對於笛聲充滿了浪漫的想像,小說中那個神祕吹笛的女人,最後離開了人世間。
兒子在讀高中時,喜歡上管樂團的一個長髮吹長笛的女生,為了要和這個長髮女孩在情人節約會,我們父子倆還攤開台北地圖,仔細研究約會的四季咖啡屋和買花的地點還有散步的路線。那時候我好崇拜兒子,他竟敢挑一個吹長笛的長髮美女當成目標。所以吹長笛的一定要是長髮美女才有感覺。
我和從倫敦回來的長笛演奏家劉欣恩相約見面前,就先將自己小說中的纖弱的長髮女孩的想像投射在劉欣恩身上,我就要和自己小說中的那個神祕女子見面了,我好緊張。我上網查了一下劉欣恩這次回台灣舉行的兩場演奏會中演奏的曲目,試著聽了一些,好讓自己談話時不會太離譜。劉欣恩從台中趕來,滿頭大汗終於出現了,是一個中氣十足身材壯碩的男子。我忽然鬆了一口氣,其實我最怕和會樂器的長髮美女碰面了,我會有自卑感。
劉欣恩除了在小學是被動的學習鋼琴之外,他在求學的道路上並不是立刻決定走上音樂演奏之路的,他說他對心理學深感興趣,於是考上了第一志願的台大心理系。不過他始終不願意放棄音樂,從高中到大學他都是學校樂團的長笛首席。他回想在高中時就選擇長笛是因為長笛的音域和女高音很接近,他很喜歡長笛和人的聲音和身體接近的那種感覺,當人在吹著長笛時,整個人的呼吸、肺部、橫膈膜都同時動了起來,那種感覺就像是從自己身體發出的音樂一樣,會有身心的共鳴。當他在我們面前表演一段比才的卡門的間奏時,他深深吸氣的聲音讓我覺得他像是在練一種功,作一種運動,甚至於像是在游泳時的換氣。他身體的律動和長笛的聲音是結合成一體的,難怪他特別強調這種樂器,會讓旋律像是從自己身體發出來。
當劉欣恩在吹著這段旋律時,我手上的筆像是乩童被神明附身般不停的寫著字:「我問自己,我醒了嗎?新的一天似乎很明亮,也很華麗。殘夢像夜裡的飛蛾停在窗子上。後來才發現,原來是一隻蝴蝶…」我大膽的念給劉欣恩聽,他很給我面子的點著頭說,說他吹了許許多多遍這一段間奏,他覺得我寫的感覺似乎真的很接近他的感覺了。我有點虛榮。
(本專欄每周一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