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和S正式成為佛門弟子。繞了一大圈,我回來了,找到心靈永恆的棲止之處。我和S親上加親。
S以她平素細膩和不著痕跡的體恤溫婉,佇立於夏夜晚風。她手裡擎著的水瓶,高舉成黑夜裡唯一熠亮的燭光,指引我正確靠岸的方位。不知道她等了我多久。總能在萬千川流不息的人龍,一眼識出我來。以她強而有力卻無所不包的溫柔。我彷彿老很遲鈍似的,總在事後,才意會到她那彷彿不經意的關愛裡至為深刻的用心,即時給予的甘露。
除了那些冥冥自有的規律,我怎麼當時就沒想到那些諸多的巧合?我幾乎一個轉身就可以看見S站在我的身後。S始終記得我鮮少面對人群可能有時的無助,會在每兩三個小時突然不經意出現在我的眼前,叫住我,好像正巧碰見似的。或者給予我即時溫暖的簡訊,暗示我:「一直會站在最靠近我的地方。」然當我有意向她表示感激,她則一貫輕描淡寫地帶過,不要我放在心上。
曾和她佇立在佛前,我倆虔敬地雙手合十,向佛陀頂禮。S在一旁耐心地教我禮佛和問訊。那是我第一次進入道場,在S聽了我進入佛寺,青銅佛像突然活了起來,從祂蓮座走下,牽起我手那一個夢境後,她承認自己經常在佛前為我祈福,囑我無論如何得赴她學習的道場一趟。記得當時問了S一個很不專業的問題:「問訊是不是跟佛陀說您好的意思呢?」S輕輕笑著答我也可以跟佛陀說些話啊!當時我便向佛陀發願:「我願生生世世成為S的姐妹,永不分離。」然說著這句話的同時,彷彿這並不是我的第一次,恍然是為了遠在久遠劫前的一個約定,來此兌現一遭的承諾。我倆面向佛陀並排佇立的瞬間,時間之輪以加倍速度的快轉,頓時消泯了過去、現在、未來的疆界,我倆交會於一。在我身旁的S同樣與佛陀說著悄悄話,虔誠的她周身散發一種沉靜卻溫暖的器宇,使人放鬆、安定。
關於宿世之緣如何延續至今生,在「借花獻佛」的故事裡有著極美妙的隱喻。在一些佛經上,諸如:《佛本行集經》、《修行本起經》等皆記載這段世尊之所以與其妻耶輸陀羅結為夫妻,他們的前因,乃至爾後分離,成就各自道業的經過。世尊的前生,是個名為善慧的婆羅門。當他辭別自己的師父,爾後輾轉途經蓮花城,幸逢燃燈佛即將前往講經說法。生值佛世已難,又得遇佛親自教化,除非宿世深厚善因。
是時蓮花城的國王嚴禁城民私藏鮮花,國王欲在燃燈佛講經說法的七日之內,日日獨供鮮花,乃下令所有花店必將當日新鮮花朵集中運往宮中。善慧一心為找著供佛鮮花走訪城內大街小巷,當然是找不著鮮花一枝半影。然他強大堅毅的心念卻傳送至諸佛彼處。當下在一井水旁,善慧見一持著花瓶的青衣朝他前方走過。此時天地乾坤已然以它不可解的奧妙,展開神奇的秩序。女婢手中花瓶祕藏有五莖蓮花,因為不可解的奧秘,而使善慧能以凡胎肉眼穿透那不透明的其中有花。
「姑娘,我手中有五百銀,想買下妳手裡的五莖蓮花!」
「請問是什麼緣故,令你願意花五百銀買下這區區五莖的蓮?」
「有幸遇得燃燈佛來到蓮花城教化,鮮花如此難覓。唯願以鮮花供佛,早成佛道,度脫眾生。」
女子望著眼前這名相好端嚴的青年僧侶,訝然於他眉眼間散發的不凡,另一方面亦是手裡這些花根本無足如此貴重。眼前的這名僧侶,益發地令她好奇。青衣朝他睇視了一眼,隨即目光從善慧的眼瞳移開,垂著長長的睫毛下,某種因為困窘而閃爍無定的眼神。此時印度愛神Kama正以祂那綴有蓮花的箭矢悄悄對準,並射中她的心窩,微泛起紅雲的雙頰的她說:「成!除非你能答應,但你必須答應我,在你成佛之前,接下來的生生世世與我結縭,否則恕難從願。」
僧侶一心冀成佛道,遂十足為難於女子如此的要求。生命與自然,像一條永不歇止的河水。執著,如若原地打轉的陀螺,亦同阻礙前進的任何事物;它阻斷了本應順乎本然的生命之流,使得個體生活的一切不對勁,寸步波折難行。可是念念不離眾生的行者,除了眼前唯一的鮮花,實無更適切得體之物供養燃燈佛了。
遠在生命之外,有著更強大的力量,牽引著彼此來到此時此地,隱形鎖鏈兩端的索頭益發牢繫得緊。善慧應允了這個來生之約,在生死還滅的輪迴巨網,她將要陪他走一段路,直至心無罣礙的放手,圓滿彼此的願。蟄伏於她阿賴耶識其中的善根種子,此時悄悄綻放出一株肉眼幾乎不得見的蓓蕾,如剛剛探出種籽外的小芽沐浴在初春的露水。因為貪愛等種種毒,暫時障蔽她的心目。
然煩惱即菩提,無有深切地愛過痛過,很難洞悉真正的愛裡有摯真的慈悲。慈悲正是真愛的最高體現。於是她彷彿在理解、又不甚明白之間,思緒倏及飄蕩至不知名的遠方。善慧接過青衣手中的蓮,其中的兩莖代她供佛,結他倆來世的因緣。(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