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
靜悄悄的
閑置在地平線最陰暗的一角
一把張開的黑雨傘
——選自《創世紀詩選》
張默(一九三一-)一九四九年從南京流浪來台,次年入海軍服役並開始寫詩,一九五四年十月與洛夫、瘂弦創辦《創世紀》詩刊。《創世紀》至今已刊行五十七年(其中有短暫停刊),一直保持著與時代相呼應的進步
情神,近十年來詩刊的厚重與編排的精緻,以及內容的豐富性,為其他詩刊難於企及。更重要的是其出版的策畫及財源的籌措都靠其一人之力,甚至可以說張默的存在促成了《創世紀》的存在,張默對其詩生命的堅持也成了《創世紀》詩刊生命力的堅持。這種已長達五十七年而還在繼續的堅持,前不見古人,可預料爾後也不易見到來者,其精神與毅力令人敬佩。張默除了寫詩、辦詩刊,史料的蒐集外也編了多部質重的詩選,因此其閱詩之多,詩感之敏,自成其高度。這首〈駝鳥〉為他一九七四年所寫,依據網路上《台灣大百科全書》對他詩作的主題、風格的分期,這首詩是其詩風轉向深沉,探討生命與死亡為主題的第三期(一九六九-一九七九)作品,那時他四十三歲,正是對人生、生命、存在易生思考的年齡期。
「駝鳥」體積大、體力強,有著二隻類似鋼筋般強勁細長的腳、善於行走,唯稱之為鳥,但卻有著不能飛行的無奈。將這「駝鳥」的意象投射在人生旅途上己跋涉數十載的人的身上何其像。凡是會對生命追問的人,都會感受到生命之龐大與沉重一如駝鳥的身軀,然而人的存在方式亦與駝鳥一樣注定是不能飛行,只能靠二隻鋼筋般強勁細長的腳、勞碌的往前奔馳,但目的地何在?作者把我們的眼光指引向極目之處:地平線。「遠遠的/靜悄悄的/閑置在地平線最陰暗的一角/一把張開的黑雨傘」,那把張開的黑雨傘就是奔波數萬里後停息下來的駝鳥,停下腳步後的生命就被閑置了,像一把黑雨傘,但猶然張開著,努力的做著遮陽避雨的姿勢。是駝鳥生命力的堅持,或是世界對它生存的逼迫仍不放棄?
「駝鳥」是「存在」在這首詩裡的第一次閃現意象,「張開的黑雨傘」則是生命向晚時「存在」的第二次閃現意象。從「駝鳥」到「黑雨傘」在視覺意象上雖是同一物的「類像」聯想,但兩個意象在知覺中卻得到了分裂成圖幅裡二個強烈對比的部分,且在「地平線」一詞提示的「遠遠的」的間隔下,使得這二個「存在」意象之間有了廣袤遼闊的空間感,這一空間是一大片「靜悄悄的」寂靜虛無,從而使人有了德國存在主義哲學家海德格爾所說的「存在的急迫」焦慮與顫慄。
「駝鳥」一詩所呈現的是作者凝視人「生存」與「超越存在」的生命哲思景象,是訴諸直觀形象折向超越之維的藝術語言。存在主義奠基者德國哲學家雅斯貝斯把藝術分為兩類:一為僅在審美之維上的「美的藝術」;一為作為「超越存在」之密碼而言說的「真正藝術」。他並且說:藝術就是解讀這「密碼」的語言。準此而言,「駝鳥」這首詩是作者對其生命「存在」超越的密碼言說。因是密碼的言說,以致因不同閱讀者的不同閱讀覺,而有了多層次性詩意以及多面向性詩境。所以,本文對「駝鳥」一詩的品讀,應該只是筆者的一種閱讀覺;或者說,因閱讀而獲得的一種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