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相機的機身裡有一個鏡面的設計,快門按下鏡片彈起,鏡頭前端現實世界裡片刻的真實,光線或者人物的情緒就這樣被記載在底片表層銀鹽的粒子上。觀景窗後邊的眼睛總是聚精會神,試圖釐清故事表象與內在的層次……

攝影其實是在照鏡子,我們在被攝者的眼神裡看到自己最具體的影子,背景是比自己所處的世界更複雜,那左右相反的比喻或者暗示。
突然間你發現所有曾經拍攝過的人物,縱使不同的情緒,迥異的場景,但反覆追問的,都是關於「攝影師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這件事。
那是匈牙利一個靠近克羅埃西亞邊境的吉普賽村落,一望無際的綠色田野,零星點綴著幾戶十分簡陋的屋子,匈牙利的駕駛們在鄉間小路仍以時速100公里以上急駛,車窗外望出去的悠閒田野景致,或者吉普賽小朋友們在路肩玩耍時的笑聲,在駕駛們的眼裡彷彿是種警告標誌,趕緊將這個Gilvanfa吉普賽小村落存在的事實,以車速拋到行李箱後方的位置,似乎是經過這裡的駕駛們,悄悄約定好的開車方式。
早已忘了小男孩的名字,雙眼炯炯有神,當地義工告訴我,男孩生下來就是個聾子,很活潑的一個孩子,但十分缺乏安全感,怕生,不太敢親近人。我想像那個音符被擋在門外的世界裡頭的氣氛,或者抑揚頓挫的生動語言,只能透過冰冷的唇語或者生硬的手勢來詮釋。
那銳利同時顯得早熟的眼神,突然讓我想起攝影師的世界不也是無法料理/記錄聲音資訊的一張相紙?小男孩身後的世界,那樣模糊的光影或者輪廓彷彿失真,但男孩澄澈的雙眼瞳孔的中央彷彿讓我看到那面鏡子,有時候不能說話,無法發出聲音,或者單純只能用眼睛來閱讀現實世界裡跳躍的律動或者各種姿勢,未必是件壞事,一扇門被迫關上後,反而讓其他感官的想像力更加真實。
當地的義工告訴我,這位失聰的小男生還是可以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像是相機後面的自己不發一語屏氣凝神, 似乎唯有如此才能更專心地數著屬於自己的拍子,輕盈的腳尖熱情地跨過地心引力諸多的限制,在有聲與無聲的場景之間,不經意地流露那最動人的舞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