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認為數學史上極偉大的數學家歐拉(Euler,一七○七-一七八三),晚年幾乎完全失明,仍藉由口述讓助理(實際上就是他兒子),繼續未曾停歇的數學創作。失明後如果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他比以前更多產。智慧使他巧妙地把握各種概念和想法而無需書寫在紙上,非凡的記憶力,使他的頭腦有如圖書館。有人將Euler在數學的地位比喻為樂壇上的巴哈,也有人將他比擬為數學界的莎士比亞。
阿根廷的偉大盲詩人波赫士一直是作家取材的對象,波赫士曾無奈地說:「上帝開的最大玩笑是,同時給我閱讀與盲眼。」安伯托‧艾可的小說《玫瑰的名字》書中那位守護大圖書館的博學偏執瞎眼僧侶,擺明是用波赫士的造型寫的。
馬奎斯《迷宮中的將軍》寫深謀遠慮的木工,似乎也像是波赫士。他只要有可能就白天睡覺,夜裡工作,他這樣做是因為懼怕自己可能因家族的白內障而引起失明。因此,他在夜裡起床工作,以便學成一個如同常人的盲人。馬奎斯形塑在黑暗中精雕細琢的木工,比瞎眼僧侶更像波赫士本尊,一直要等到波赫士瞎了,世人才普遍知道波赫士的記憶力有多驚人。
當然,在學術路途中,也不時會想起寫《柳如是別傳》的陳寅恪,被譽為艱苦卓絕的天才,三百年來難得一見的大師,他不只在時代巨變中歷盡磨難,更要忍受雙目全盲的悲劇。然而有時不禁要想,對人事對文化已剩下那一份「著書唯剩誦紅妝」的卑微要求,如果他未全盲,他怎能凝視鬥爭自己的年輕學子?原本有一雙雙清澈的眸眼不是該去凝視多嬌的江山?大師椎心的痛,或超過全盲的悲劇。
曾經,在東京的一個地鐵站,與一位同齡的朋友看一張地圖。驚愕地發現,他將地圖拿反了,因為眼睛老花。拿反地圖的那個動作讓人一陣昏暈,好像是昨天,我們才像馬奎斯小說中的一個凝視星空的人,會算出夜空中有七千八百八十二顆星星。那個夏日的朗朗晴空,無論如何思索,都回不去一雙深情凝視的眼眸中。
站在異國的陌生街道,我們目擊,青春,遠離,眼睜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