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往生已二十餘年,他是么子,幼年時就父母雙亡,失怙無依的日子,讓他的成長過程備極艱辛。直到成親後,才有了屬於自己的家,婚後不到幾年,就被日軍徵兵到南洋當軍伕,留下媽媽和甫三歲的大姐相依為命。直到抗戰勝利才回到台灣,同行的同袍大半魂留異鄉。
或許因為在槍林彈雨中倖存,心裡的創傷太深,回國後,父親的性情大變,鎮日沉迷在酒國中,菸酒、檳榔不離手,對媽媽也惡言相向,偶爾媽媽勸他幾句,總換來一陣拳打腳踢。媽媽是位傳統的婦女,一心守著市場上小攤子的生意,努力拉拔幾個兒女,等待父親的迷途知返。
我的手足,包括大哥、二哥、二姐都是幼年么折,大姐在十三歲那年也因病去世,連續失去四個兒女,父親在一夜間清醒。從此,他不再喝酒,每天認真的和媽媽在市場做生意,也不再對媽媽動手。媽媽說,她的婚姻是在中年以後重生!
父親戒了酒卻戒不了菸,整日咳嗽,把醫生的叮嚀置之腦後,每次媽媽一開口要求,他就忙不迭地閃到一旁。但換媽媽生病咳嗽時,他就急著載媽媽求診,要媽媽多休息、多喝水。
父親的個性很阿沙力,每年除夕爸媽收攤後,他就會秤一斤糖果,買回家應景。老闆總是將較滯銷貨秤給他,看他提著一大袋的糖果進門,媽媽免不了數落幾句,爸爸說,大家都是在市場討生活,互相、互相,別計較啦!
爸爸的肺部因長期吸菸,由咳嗽轉為氣喘,常走幾步路就氣喘吁吁,所以退休後只能在自家門口和鄰居閒聊,打發時間,他總說:這款日子真無趣味。
民國七十四年六月,嫂嫂、弟妹、我三人相繼生產,爸爸開心的到處串門子向鄰居炫耀,邊喘邊笑呵呵的說:「活到快七十歲了,第一次抱孫子,而且一個月裡連抱三個內、外孫呢!太高興、太高興了!以後可以騎機車一次載三個小孫子去兜風囉!」
只是爸爸等不及孫子長大,隔兩年就因肺氣腫往生,騎車載孫子兜風的願望只有嘎然而止 ,但他那躬著背、邊喘邊說話的神情,常常出現在我腦海裡,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