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間漏出一聲叫喊
太平間空無一人
死去千百萬次的房間
卻仍有一聲叫喊
陽光在窗口察看
太平間的面孔分外清楚
在死絕的世界裏
留有一聲活生生的叫喊
一滴血漬仍在掙扎
在蒼蠅緊吸不放的嘴下
——選自萩詩集《天空象徵》
白萩(一九三七—)高一時便已在民聲日報發表新詩、散文,同時水彩畫參加中部美展,獲特選。自此,詩與美術便糾纏著他的生命,也創造了他的生命。高三(十八歲)時便以〈羅盤〉一詩獲當時詩壇教主覃子豪先生推荐得中國文藝協第一屆新詩獎,被譽為天才詩人。就此,在詩的創作上一路保持著他的天才,不斷的超越自己,不斷的有創新的名作產出。他的作品被美、日、韓、德等多國所譯介,在一九七一年德國黑森邦廣播電台播出介紹他的詩,一九七四年德國出版他的德文詩集。而在職業上,他開設公司從事各種美術設計。因此他曾自述他的詩從繪畫中吸收了不少營養。〈叫喊〉一詩曾被日本《裸族》詩誌及名詩人田村隆一主編的《都市》文學藝術季刊所介紹。
詩的第一節作者便給讀者提供了一個驚愣的境象,「太平間空無一人」竟然忽然的「漏出一聲叫喊」。而且是在暫置過千百萬個死去的人、現在已空無一人的太平間裡「卻仍有一聲叫喊」飄出。
作者在其有名的〈語言的斷與連〉詩論裡,指出在詩語言的使用技法上,斷與連的技巧至關重要,也是詩味繫之之所在,是他的詩學。這斷與連的技巧在「死去千百萬次的房間」這一詩句裡的感染力發揮到極致,我們可以看到他將「放置過千萬具死去的屍體的房間」的平常語,裁斷再重新組合縫連成一有新的感覺的詩的語言,把「死去」冠在「千百萬」、 把「具」 改為「次」無縫接軌上「房間」,讓人更見到上干萬具次死去的屍體的進出,與太平間的胃納的加乘恐怖陰森感畫面。
第二節,更進一步的把人自我生命存在的居所「世界」幻見是一「太平間」,「陽光在窗口察看」、在陽光的光照下這死絕的世界太平間的面孔分外清楚,空無一物,然而唯存的是「留有一聲活生生的叫喊」。那當是死去者不甘心、不情願死去的「叫喊」;是生與死的拔河,人的生存力氣己盡的最後一聲危急叫喊。那是在科技進步下的人被工具化、在資本主義下的人被材料化、在唯效率效益至上的管理規定下,人的行為被合理化程序化,以致人失去了生命感、喪失了「自我」頻臨死絕時被留下的「一聲活生生的叫喊」。
第三節,「一滴血漬仍在掙扎/在蒼蠅緊吸不放的嘴下」更具震撼,人對自我生命自覺到的形象,已不成形,只剩下是在蒼蠅嘴下緊吸不放的仍在掙扎的、一滴血漬。
讀〈叫喊〉這首詩首‧極易讓人聯想到挪威表現主義繪畫天才孟克的名畫〈吶喊〉,兩者都表現了相對於時代的敵意,人內心的軟弱的恐懼與驚嚇。有異曲同工之妙。?